卫宁没有想到第一次再见到野利穆兰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槐月最后的一天是皇宫的家宴,一般都会由皇后亲自主持。本来这事和卫宁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竟如此不巧,很多宫婢得了伤寒为了不传染,给都给隔离了起来。如此一来送膳的宫女就少了好多。这天又是家宴,御膳房实在忙不过来,管事姑姑只能让卫宁凑合着混在里面一起送膳过去。越漓宫婢规定全部要携面纱,卫宁想混在里面躲远点,也未必能这么巧给认出。
上回她只去了皇帝朝会的南部前朝,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北部的后寝。越漓的前身是北漓国,其国君十分荒淫无度,所以这后寝的奢华是难以想象。北部以龙阙殿、清宁宫、承凤殿三宫以及东西六宫和御花园为中心。另外东侧和西侧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宫。东六宫为一组由留个相同形式的院落组成,西六宫同样亦然。
北漓嫔妃众多,宇文夜懒得去管。除了绿漓,其他的他就丢给野利穆兰去打理。这样七七八八加上他本来大越国的嫔妃,竟也有好几百人之多。很多北漓的嫔妃竟然连宇文夜的面都从未见过。她们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在自己小小的寝宫里面终老一生。
“皇后娘娘,皇妃今日又诸多借口不参加家宴。又连续几日都不来给您请安,奴婢觉得她仗着陛下的宠爱实在太不把娘娘您放在眼中了。”说话的人是雀儿,曾经的小丫鬟经过这五年也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她今天终于忍不住要为自己的主子说几句话了。
“哼——”倚着窗台而坐的野利穆兰轻轻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是啊,绿漓。这个有着绝色容颜的祸国妖姬又有哪一个男人会不爱呢?打从宇文夜见过她之后,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其一人。不过没有关系,绿漓啊,你的好日子也不长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叫卫宁的人存在。如果你知道了,我想你现在应该再也骄傲不起来了吧。
“她不来也好。我也不缺她一个人来请安。咳咳咳——雀儿,帮我打探到了吗?咳咳咳——卫宁进宫了吗?”野利穆兰的眼神有点黯淡,最近她开始咳嗽不断,原来不过想偶染风寒,但是这个咳疾竟然一个冬天都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厉害。
雀儿把卫宁的所有的情况都细细汇报了一遍给野利穆兰。
“这种事确实也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咳咳咳——不过没有看出来她的性子竟然如此的倔强和刚烈。咳咳咳——”卫宁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好好和我见见面了吧,野利穆兰心里想。宇文夜这个自己挚爱的男人到底有多久没有来看过她了。就算是如此重要的家宴他都能避则避。自己竟真得让他如此憎恶吗?今日若不是陈贤妃暗里吹了个枕边风,他大概又要借故不来参宴了吧?他一直暗暗恼怒先皇让他娶了自己而逼走了卫宁,所以这根刺一直都在他心中不能去除。现在卫宁回来了,她野利穆兰还真的想看看卫宁和绿漓之间,你宇文夜到底更爱谁?
两个都是祸国害人的妖精啊。今后这皇宫你俩必定要斗得死去活来。呵呵。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皇宫里显得神秘而安静。清宁宫那华丽的楼阁被华清池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今天的家宴竟然放在了野利穆兰的清宁宫中。三个殿从左边开始是清宁宫,中间是龙阙殿,一直往右到承凤殿环绕着偌大的御花园。于是宇文夜就把三个宫殿全部延长到御花园的三个入口处。这样无论在哪边开家宴都可以安排众人入席而不会显得拥挤不堪。
卫宁跟着一群送膳宫婢一起进入到宇文夜的后宫之中。还未到清宁宫,就见两旁灯火通明,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约两米高,上覆朱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很大的月洞红漆大门敞开着,有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传来,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清宁宫】三个烫金的大字。
卫宁跟着进去后,就看见左右两排长长的矮桌和中德殿一样整齐的排列着,从殿内一直延伸到外庭至少五十米开外。上面端坐着燕瘦环肥的嫔妃们,她们穿着姹紫嫣红的衫衣,或端庄,或明媚,粉装玉琢简直美不胜收。
这就是古代帝王的三千后宫的真实生活吗?卫宁今天算是开了眼。暗自庆幸当初没有留下来,否则今天也真的是应了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写照了。正前方宇文夜和野利穆兰平排而坐。一个靠左一个往右两张玉桌中间隔了一人距离的空隙。卫宁偷偷看了一眼野利穆兰,只见她两眉似蹙非蹙,双目有泣泪光点点,两颊内凹潮红带着愁容,席间不断的咳嗽且带有气喘。再看宇文夜低垂着眼睑带有点拒人千里的调。神色慵懒,似乎对这一切表示出敷衍之色。旁边野利穆兰咳成那样,他竟然连眼梢都没撇过她一眼,更加谈不上语言的关心。
卫宁看在眼里心中却十分凄凉。穆兰难道真得是当初我的离开让你等两人心有间隙到了今日的局面?还是我卫宁太多心了,其实宇文夜对谁都是这样冷酷无情的男人。
正出神的想着,宇文夜的手指了指自己这个方向,卫宁一惊,难道他认出我来了吗?左右看了看好多人站一排未必是指自己吧?正在自我安慰之时,旁边的宫婢轻轻踢了一脚卫宁。
“叫你呢?”
真得是叫我吗?卫宁无奈只能端着瓦罐的托盘缓缓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眼睛左瞄右看,心里还在数着人头,一二三……好家伙差不多有将近三四十名妃嫔齐齐到场。卫宁走近宇文夜绕着玉桌行到他侧旁,稳稳一跪。把手高高举起托着瓦罐的托盘。等了几秒钟怎么没有反应,她以为自己身高不够,或者距离太远,膝头又往前噌了噌,还要努力保持瓦罐里面的汤水不要洒了出来。一旦洒出又是要领罚。再一次举到宇文夜的面前,汤罐都快凑到他的鼻子上了。宇文夜眉头又锁了起来,心里想都这么久了这个宫规她怎么还没有学会?
卫宁手酸的要死,但是又不敢放下,只能硬撑着辛苦的很。
两个人就处在那边,卫宁手开始抖起来,再不接的话就要洒出来了。没有办法,她只能探出头去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意思你怎么不接啊快接啊,我要撑不住了。宇文夜同样蹙着眉头低头看着瓦罐下探出一个脑袋的卫宁。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凝滞了好一阵,一个拼命使眼色却不敢放手,另一个就是看着故意不接。
就在这时,卫宁觉得头顶竟然一轻,原来野利穆兰帮她把瓦罐放在了宇文夜的桌上。然后含笑轻语道,“搁在案头就行了,怎可叫陛下自己拿呢?”
卫宁曾经都是做膳前,后来一直在厨房她压根就不知还有这么条规矩。
“奴婢知错,谢皇后娘娘教诲。”卫宁觉得自己好尴尬,宇文夜你简直不是男,如果没有野利穆兰她今天估计屁股又要保不住。还是快点离开这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刚要退下,突然又听见野利穆兰叫住自己。
“你是新来的吧,会弹琴吗?”
卫宁转身跪下心里暗想,这点距离面纱带不带不一个概念?你装傻干嘛?还是因为宇文夜在场,人多不方便和我相认?立刻清了清嗓子道。
“回禀娘娘奴婢是御膳房新来的宫婢宁。琴艺不佳,略懂一二。”
野利穆兰心里在暗笑,不错不错,给打了十大板子到底是学乖了好多。既然宇文夜不想别人认出她来,自己也就一起演戏到底好了。“今日是宫宴,你也一起来给本宫助助兴吧。”
宇文夜凤眸往野利穆兰瞄了一眼,鼻息中轻哼了一声。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但也不置可否。
卫宁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对龙帝凤后,竟可以貌合神离到如此地步,也让人唏嘘不已。但更多的她是为野利穆兰而不值。她很明白野利对宇文夜的心意,那是豆蔻年华就种下的情缘。只是爱错了一个人,却如何都猜不到会是这种结局。
当下心里有些难过,于是说道,“皇后娘娘,奴婢可以随便弹自己喜欢的曲子吗?”
野利穆兰颔首又闷咳了几声方才坐回到自己椅位上去。
卫宁一路走下来,各宫嫔妃坐在两侧笑声盈盈,嬉笑敬酒之声不绝于耳。
真的有这么开心吗?等下就叫你们都给哭出来。卫宁有时觉得自己也挺腹黑,今天宇文夜这么给自己难堪,她怎么都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呢。这时候不多酒都喝到最高潮,喧笑声一片。
卫宁琴一架,朝野利穆兰看了看,对方颔首回应她可以开始。再看了一眼宇文夜依然是面无表情自顾自的喝着酒,偶尔和下面的嫔妃对碰一杯。
我从春天走来
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说好不为你忧伤
但心情怎会无恙
为何总是这样
在我心中深藏着你
想要问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卫宁身穿粉色宫服梳着随云髻,一边弹琴一边用清亮的嗓音一遍遍地唱着,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她从容的唱出了一个女孩对爱执著而固执的守着她认定了感情和这个男人。寻找的也许有一种爱就做放手,但还有一种爱就做默默守侯。弹到动情之时,眼睛往野利穆兰望去,对方竟然难以掩藏泪光,看来她是听懂了卫宁这首曲子是为她野利穆兰所唱。但或许这也是为自己所唱。而在场的所有女子同样皆有所感悟。刚才还一片嬉笑欢愉之声,现在全部鸦雀无声静静听着卫宁唱着这首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歌曲。然后竟然也都感同身受沉浸在这首忧伤的歌曲里面不能自拔。
卫宁此时此刻想起了五年前的宇文兄弟俩。也许爱不放在自己身上,谁都很难理解为爱痴狂。时光匆匆,他们和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到那时。唱者情到深处自然带动着所有的聆听者,一时间年纪略长有些经历的嫔妃竟然数度落泪,很多人都悄悄拿起衣角拭去眼角的泪水。
宇文夜心里竟然也为此曲而动容。为爱痴狂,他自己何尝不是。但是他看着卫宁眼睛之时,他心里明白她是有所怨恨。这女人在为野利穆兰打抱不平?好好的家宴,弄的自己下面长长一排的嫔妃竟啼哭哀思一片,她是故意让自己难堪。
曲终,只闻嗡嗡低吟抽泣之声。卫宁低着头拿着琴就走了出去。
众人皆惊之际,又见她转了回来,跪在地上终于没有忘记还要谢恩。走时竟然用脚把琴一勾踢到半空再夹于腋下,只留下一个潇洒而去的背影给众人。
“宁大爷,原来她就是宁大爷啊。”终于有年纪尚轻的嫔妃忍不住叫了出来,眼神中竟然充满了崇拜之意。
砰然一声作响!宇文夜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野利穆兰的嘴角悄悄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今天的场面很有趣。卫宁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竟然唱出这样的曲子来责问君王?在温和婉转之下又很犀利暗示性的把歌曲中女人对男人的痴情绝爱,到头换来的无情无义表现的淋漓尽致。
承凤殿中。
窗外皎洁的月色倾泻而下,映照在床上一个裸背的绝色女子身上。她生得肌肤胜雪,发如堆鸦长至腰际,月光在黑暗中将她半片面孔勾勒出来,轮廓竟是奇美。双眸如墨玉深潭上寒烟笼罩透着勾人心魄的迷茫之色,妩媚的丹凤眼细长上挑带着狐仙妖娆。眉黛青山,脸若桃花。
陛下今天为何如此恼怒?
她纤细的玉手慢慢游走在身侧汗水淋漓,赤罗全身的男子背上。他小麦色的身型很美线条流畅。肩膀宽阔,强劲的背部肌肉宛如奔马般紧凑地涌向下面。从肋骨往髋骨方向上,腰身迅速收缩形成性感的线条。臀部健硕下面是两条修长而结实的双腿。让人一时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对自己一直是个很温柔的男人。但是今天竟然什么话都不说,一而再再而三完全不顾她的娇喘和求饶直到他自己精疲力竭一头倒在床上酣然入睡为止。
难道是皇后娘娘又惹他不开心了吗?绿漓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妩媚的笑意。
她及笄之年即被自己的父皇送入舞技馆中学习歌舞。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献给北漓国君做质女。质女说得多好听,其实就是一个进贡的玩物罢了。在北漓国破的瞬间,她其实觉得自己是得到了解脱。但是没有想到,她回头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宇文夜,美目之中全是柔情蜜意。她把头低下贴在他的背上,温顺的像一只波斯猫。这个男人就如此霸道桀骜的闯入了自己的身边,不但夺了她的身,也擒了她的心。
卫宁从后寝回来后就暗暗打定了主意,她还是会再次逃出这里。她心里盘算着可以去女和月母国或者去南浔。前者自己曾经有重恩于她们,后者不管怎么说离开越漓都是最远的距离,就算宇文夜要杀宇文熠,只要宇文熠在南浔不出来,估计他也没辙。
目前唯一缺的就是银子啊。她要怎么才能搞到足够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银子呢?还有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她卫宁也能请赏金者来保护自己。如果顺利一路到了南浔,再开个医馆或者饭馆,舞室也不错啊。能按照自己心意自由活着的人生才有意义不是吗。这样目标一定,卫宁心里觉得豁然开朗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