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仔细看了下这婢女的打扮,能穿罗衫的奴婢必定不是普通百姓,不是官宦人家便是豪绅。她接着马上又问道。
“我是给抓回来的吗?”
那丫鬟摇摇头说不是。卫宁定神的坐在那边竭力回想那日自己昏迷前后的所有事情。似乎她碰见宇文熠骑着马来救她。
“是不是一位长得特别漂亮的公子救我的?”
那丫鬟想了想,这宅子的主人从来不真容示人,一直带着个黄金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非常神秘。但她又不敢多嘴,只能不置可否的站在那边不做声响。
“姑娘,能带我去见一下你们主人吗,我想表示下谢意。”她一举二得的目的。但此刻她更想尽快离开此地找到宇文熠他们,自己昏迷估计已有三四天的样子,他们找不到自己,又得不到自己的消息必然要急坏了。
“主人说,等小姐身子康复了,自会相见。”
“好了,好了。全都好了。你快点去禀明你们主人说姑娘的病已经痊愈了。”她催促的模样让那小丫鬟一时没了主意。支支吾吾的说让她去禀告管事,便匆匆离开,同时叮嘱她务必要喝了碗里的药。
卫宁等她前脚走开,后脚就把这药倒入窗外的树下。这来历不明之人的汤汤水水她怎么可能随便乱喝。虽然看上去目前自己暂时安全,但没有见到宇文熠他们之前,她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
而且让她乖乖留在内室中也是不可能。她看着门外并无人看管,于是偷偷溜了出去在宅院里面四处闲晃。
这一路上走过粉墙黛瓦,漫过小桥流水、转入碧波长廊、来到楼台轩榭,看见亭湖瀑布旁金桂玉兰送香,樱桃石榴垂枝。这里的景园布置绝非普通官宦或者商人之家。而且她很快就发现这里除了刚才看见的丫鬟,周围清净的有些过头,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过任何人家丁和护卫。
这样的气氛让卫宁不由心生暗惧。她肚子现在饿的咕咕直叫,却不敢重新回到内室中去。再走了一圈头上冒出了虚汗,这宅子极大无比,她走了许久才看见一排排的后院,走近一瞧心里更加的发慌。是间庖屋却依旧不见一人。
卫宁推门而入,里面干干净净,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在里面烧柴做饭。什么情况?这太诡异了。但此时她也已经体力耗尽,只能四下寻找能果腹的食物,没想到偌大一个厨房竟空空如也。掀开瓦缸里面连烧锅水都没有。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手不由摸向自己脖颈处时沾上了一些软膏,她在鼻下一嗅,是止血所用。再摸了一下面孔惊讶的发现脸上竟光洁如昔,同样留在面孔上的软膏她细细一闻竟然是雪肌膏。这雪肌膏是西域进贡到神州内陆而来的产物,数量有限故此只可能在皇宫里面才会有。她想到这边止不住一阵的心头狂跳。难道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是宇文夜。他现在不是正忙着在北域摧城拔寨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那个朦胧的轮廓,她分不清的人影。卫宁不敢再想象下去,她害怕见到他,却止不住脑海中一直会浮现出他说话的声音,犀利的眼神,抚摸的温度。不,卫宁拼命摇头,她要拼劲全力往外爬,要逼着自己走出他为自己画地为牢的情欲之渊。
这样一种城府极深的男人不是她卫宁所能托付终生,更加无法抗衡。他的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坠入粉身碎骨的悬崖深谷,随时颠覆湮灭一切。那武诏十万条人命如那悟空金箍当头一棒,瞬间便能让你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我要怎么办才好?”她喃喃自语中,颤抖的手抚向胸口摸到了哨子。
哨子?她想起来了,赤影曾经和她说过,他的耳朵能听到和狗一样频率的哨音。此时她无法再考虑更多的事情,经历过昨天惊险的一幕,她觉得自己只要克服惧鼠症,再谨小慎微点,应该可以逃到更远的地方去。再过几年人们会慢慢忘记她一舞惊天下的卫宁。
她心里有了信念便重新振作而起,爬上庖屋旁边的一棵参天老魁树上,吹响了身上的短哨。
一大群人此时全部都聚集在中堂内议事。那宇文夜坐在面朝正门的酸枝木的四方御椅上,神情肃穆,眼底时隐时现藏匿着他雷厉风行的锋芒。谁都臣服于他身上那傲然天生的尊贵威严之下。
众人里面大部分人都忽闻阵阵急促到不行的短频哨音。那音频毫无规律,不像是他们自己人所发。只有赤影闻声后眼眸中露出一丝惊忧。
“赤影,她这是在寻你吗?”
“是。主人。”
宇文夜没有理会这声音,继续和众人进行前面的话题。但那哨音却一直不断,你说它乱,却有一定的节奏,但又毫无规律可寻。仔细听反反复复就是这么长短不一的几声。
开始众人都未理会,但卫宁很执着。这一吹就是一个多时辰,当中停歇最多一盏茶的功夫,马上又相同的频率响起。影卫的武功都是百里挑一,这种音频听了时间长,就好像一直有人在拿着喇叭在你耳畔吹奏般挠心挖肺的难受。
“赤影,你告诉孤王,她在和你说什么?”
宇文夜此话一说,所有众人都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卫宁的短哨不是单纯的胡乱找人,竟还可以和其对话。
他清冷的话语淡淡入耳,却让赤影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宇文夜竟能看破此事。虽年幼还不这知而不言已是欺君之罪,腿骨却不觉一软便跪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到现在还不说吗?”他一个茶盏狠狠地扔下去,那落地而碎的碎片飞溅而起,竟划伤了赤影的额角,几滴细小的血珠从他头上凝结而起。
“卫宁说,若王爷和我都平安便放一只绿色的风筝,若是王爷被抓出事放一只红色的风筝。”
宇文夜半阖双目,用手挤了下两眼间的晴明穴,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乍然漾起一丝冷笑道。
“你们真有本事啊,狗哨都能对出暗话来了?是谁想出来的?怎么个对话法?”
“卫宁想出来的,说是莫斯密码。短音为点,长音为线,但使用的语言不是大越文字,是兰斯语言。”
宇文夜一闻此言,想到了那时在夜王府中她那些打量的翻译手稿上面用得全部都是蝌蚪文。想到她如此特殊的身份,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你和王爷也会兰斯文吗?”宇文夜目含阴冷,语气冰凉得让人心寒。
“王爷的兰斯文很好,比卫宁的还好。曾经他们有想过去兰斯,但因兰斯一直都在暴政战乱中因而后来便作罢了。赤影的兰斯文是卫宁逼着我学的,简单的一些都会,尤其是她给的一些暗语都让赤影要早晚背熟,以备不时之需。”
“孤王觉得她不做影卫还真的太可惜了。”他似在考虑着什么,拇指上的扳指转来转去的有些不安。
“让人去远一点的地方放个绿风筝。”他狭长的凤眸凌厉上扬,清俊的英容平添了几分森冷。
而这一边,卫宁焦急的从早上一直等到末时过半,才看见一只绿色的长尾燕在远处让人心安神定迎风飘戛在长空中。她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
哨音又悠然而响。但这次赤影的面色非常难看,他要如何和那御椅上的人实话相告。
“三日后,绛相亭不见不散。”宇文夜清冷的话语从唇中徐徐溢出。眼睛睨着赤影给出的那本密码本,宇文夜根据她的长短之哨立马脱口而出。
赤影惊眸而闪。他未曾料到宇文夜因为卫宁的那些手稿全部都是兰斯蝌蚪文,他想要知道她的一切,从那日起便请了专人来教自己兰斯语言。他的聪悟绝不亚于宇文熠,短短三月就能开口对话,半年里便能阅其国书籍。
这哨音依旧不断,她远距离的在操控所有要逃跑的计划。
“赤影,那天抓我的好像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我发现抓我的那人脚上穿的是军靴。但不是大越的军靴。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为朝廷办事的军人。”
“我今日先在此处摸底寻路,看看是哪国的人掳我。明日此时我会吹哨告诉你我的方位和住宅特征。”
“去找几套乞丐服,我会沿途给黄帮主留下暗号,届时万一有阻可以请他们帮忙。”
“我先撤了,这里连吃的都没有,我现在头晕眼花都要饿的从树上掉下来了——”
宇文夜手一挥,众人应诺而退。他盯着赤影嘴角噙笑不语,少年心里浮上无名的恐惧。王者的城府和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一样深不可测。他不知等待卫宁的将是什么,她不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可以听见狗哨低频的高手,而宇文夜的武功更是个中翘楚。
“让人酉时在湖心亭准备晚膳,请卫姑娘过去。”
宇文夜终于决定和她相见。这一天离开她逃出王府已两年有余。
卫宁昏昏沉沉的回到内室,看见桌上有一壶茶,咕隆几声便喝了一个底朝天。看得在内室等她的小婢女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告诉她主人酉时在湖心亭上备膳等她。
“酉时吗?那我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先果腹填肚子的吗?”她趴在桌上动也不动,两眼失神的此刻只想来碗稀粥都行。
“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姑娘先喝药休憩。等到了申末奴婢来给姑娘沐浴更衣。”小丫鬟把身后托盘上新煮的一碗药推至卫宁跟前小声说道。
“喝什么药?本姑娘不是喝过了吗?”她眼珠一转,往那窗外瞥了一眼。不想那婢女也同时往那个方向同样望去。她颇有些尴尬,心里想你怎么知道我把药倒在那边了?是不是窗子未关这苦味都给她闻到了不成?
“姑娘得得是疟疾,还请按时服药否则身子好不起来。”婢女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落在卫宁耳畔。
她此刻才把婢女反复说得话听进去。怪不得自己脸色这么苍白,老是头晕目眩。这疟疾估计跟着自己一段时间,反复发烧后她咬着牙也忍过去了。却不想这病不根治会让自己长期贫血,严重的话会影响自己的五脏六腑尤其是脾胃。想到这边自己也是学医之人,便乖乖闷头喝下了药,腹中空空如也也只能躺回榻上继续休息。
这一睡没多久也就到了申末。睡眼惺忪的睁开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内室竟然莫名多出了好多婢女。
“姑娘醒了吗?请随奴婢沐浴更衣。”
她稀里糊涂跟着就给架到了屏风后面的浴桶中。自王府出来,还没有让这么多人站在一旁看着下浴过。慌忙捂着胸弯着腰尴尬笑道。
“我自己来就行,你们外面等我。”
“姑娘请不要为难我们,否则奴婢们会受惩罚。”说话的婢女年纪看上去稍微大一些,却也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行有七八个人,手里各自拿着洗浴用品包括换洗的衣裳安静的在一旁静候着。
“我长这么大就没有给人看着洗澡过,麻烦你们可以背转身子去吗?”她的话等于和空气对白一般,没有一人听她,却也没人看她一眼这铁骨铮铮要啥没啥的平原易野的身子。
随后无论她和婢女们说任何话都无人回应她半句。最多问急了那年纪略大的婢女不徐不疾的来一句,待会儿姑娘就自个问主人便是。
好神秘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由。她想着那掳她之人的军靴不是大越国的,那就代表不是宇文夜。既然不是宇文夜,那又是谁?现在让她沐浴更衣是要干吗?她眼前又慢慢浮现出瑾瑶的模样,好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老是让她有一种角色带入的恐怖感。
出浴后,她穿上那一袭崭新的珍珠白金丝绣花罗衫,下着同色的湖绉裙。她坠入异空来到此处,这颜色的衣服是某人平日里头最喜欢自己穿的一种款式。而且衣裳上身自铜镜中一瞧,竟然大小合适不差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