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大越的冬季。

一场漫天初雪的降临，使越漓皇宫呈现出一片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的美景。

为了保暖卫宁把延华殿的四壁以花椒和泥涂壁，在壁面披挂锦绣以香桂为主，设火气云母屏风和鸿羽帐，地上再铺上西域进贡的毛毯。这种取暖的方法在越漓皇宫一传十，十传百，然后都跟着效仿起来。竟然效果奇佳。

她竟然在离开木司属的时候上书了一道奏折给宇文夜，建议宣德殿的宫墙砌成空心的夹墙，墙下挖了一条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宫墙外的廊檐下。炭口里烧上木炭，热力就顺着这个空心墙温暖了偌大的宣德殿。同样的道理暖炕也就跟着出现了。

“束脩啊，你说孤要怎么办才好呢？”宇文夜坐在她提议建造的暖炕头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和站在一边的束脩闲聊着。

“陛下指什么呢？”束脩装着傻。最近宣德殿突然温暖的像春天一样，进殿的大臣都在纷纷夸赞这奇妙的设计到底是出自哪一位能人巧匠之手。这人心就是这样，除非你是死透了心也罢了，最怕就是这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得不到的相思最苦。

“孤要放她出去，这简直就是一件利器。这刀口搞不好有一天就要对着孤王。但是不放她出去，杀了又不舍，不杀又日夜挠心。你说孤要怎么办才好呢？”宇文夜摇摇头，这江山自己都能打下来，为何一个女人就这么难搞定。

“卫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陛下没发现她特别刚烈吗？隅凉镇的时候您还记得吗，啧啧啧，我就没见过这么倔脾气的女人啊。”束脩看见当时她空手握住宇文夜的龙渊剑就往自己脖子里面刺，那种决绝真得让他一个大老爷们都害怕。

宇文夜想起那事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陛下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您把她手拧断的那次——”束脩这样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把情景重新给宇文夜回顾了一遍。他们君臣两人一致认为，这毒红子名副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硬朗作风。

“这皇宫关得住她的人，但是关不住她的心啊。”宇文夜看了一眼窗外白雪皑皑的越漓宫，心里想上次她都把话挑的这么明，路断的这么狠，自己还能怎么样？

天下千娇百媚弱水三千，唯独好像这一人像是注定，注定了让你此情无奈。他自己也对自己说何必呢？但是从古树林开始他心里似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这一路风风雨雨的过来，宇文夜越来越觉得如果没有卫宁在身边帮自己好乱乐祸，这个皇宫里面他会寂寞。绿漓有绿漓的好，但是她却始终取代不了卫宁。他不是没有试过，但是自欺欺人又何必呢？

新月里皇宫出了一件事情。西宫这边死了一个小宫婢。这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内务府派出一个内务内常侍，再和尚药局派出的太医一起去验个尸检这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这天大雪纷飞，尚药房的太医们都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婢这种天气去验尸。尤其是听说上吊的，那就更加肯定是一起自缢事件。每天这宫里熬不下去寻死的，被杖毙的，被意外的都藏在这深宫别院的角落里暗暗滋生发酵着。

于是他们商议了下就派那个会点医术叫宁的宫婢过去走一趟。

卫宁一听让她去验尸，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表情。这群领着俸禄的尚药局老爷们，谁会为了宫婢特意去走一次。这种事情她在这边几个月倒也干了不下几次了。于是跟着内务部的一个小内常侍就匆匆赶去西宫十六宫之一的宝林院中。一进去，门口已经站着两个脸色难看的婢女，指了指正院悄声说道。

“就在，在里面吊着呢。”说完慌忙都往大门口挤在一起。好像怕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走出来一样。

内务小内常侍推门一进，高高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具早已经冷透的尸体。风一刮，尸体就在那边飘来荡去好生恐怖。

两个费了不少劲才把尸体放下来，小宫婢最多也是刚舞象之年，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的老大，额头上都是爆出的青筋。内务小内常侍是仵作实习之身，推断这死亡时间大约在三更左右。然后询问了几个宫婢，一致回答最近得了一顿娘娘的打骂，估计想不开就寻死了。

内务小内常侍认真听完后，就在纸上写上，自缢身亡四个字做了总结。

“公公，你确定这个是自缢的？”卫宁觉得作为仵作你连尸检都没有全部完成就写上结案陈词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没听见是挨打了吗。”内务小内常侍不耐烦的回道。

你妹的自缢，卫宁抬头看了一眼这横梁至少五米多高，还不算梁上的高度。这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这上吊是什么样子高难度的动作。但是她知道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会大事化小，把这事处理出自缢来减少后面繁琐的流程。死得不过是一个宫婢而已。

卫宁细细看了下小宫婢的口舌，舌头有外凸，但是却只是伸出嘴口一点而已。再看脖颈有一道很深的八字印痕这是吊痕，但是如果再仔细看的话，又会发现八字印下面还有一道很浅的一子痕。再翻看下她的指甲里面竟然有些血渍，还有几条细细如棉絮一样的线。卫宁用镊子小心翼翼的把它拿出来包在帕巾里面放好。最后她拿起那根上吊的白绫看了又看，再抬头看看横梁的位置，掏出卷尺量了下白绫和打结后的长度，默默记录在本子上。

“能走了吗？”这么冷的天气，内务部的小内常侍跺着脚急着要回去汇报。

“奴婢想和浣嫔娘娘说几句话可以吗？”卫宁心里知道这肯定不是自缢，所以她去见见这个宫婢的主子再做定决。

“娘娘病了，娘娘昨日个已经吓坏了。”其中一个婢女慌忙说道。

“那正好，奴婢懂医术，我去给娘娘瞧瞧。”卫宁想就凭你们还想拦我，今天自己是一定要见见这个正主。

说完已经一个箭步自行走到浣嫔的寝室中去，确实看见有个白衣女子躺卧在床，突然看见卫宁冲进来，发出一声怒骂。

“你是哪一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随便闯到本宫的寝室中来。”

卫宁俯了俯身，不慌不忙道，“尚药局的婢女宁参见浣嫔娘娘万福。刚听您的侍女说您病了，所以宁就过来给娘娘瞧下身子。另外再和娘娘禀明一下小宫婢的死亡事情。”

“本宫没事，受了，受了点风寒和惊吓而已。这丫头性子倔，没有想到给骂了几句就这么想不开寻死了。”浣嫔说着掏出帕巾擦了擦并没有眼泪的眼角。

“自缢？娘娘也认为是自缢吗？”卫宁冷冷笑道。

“不是自缢，是什么？”浣嫔眼中一阵惊恐一闪而过。紧张的回道。她说话时眼角向左下看，手里又不断搅动着帕巾，卫宁心里有种感觉她在撒谎。

继而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她都支支我我急着要赶卫宁离开。

“那娘娘好生休息，我们这就回去结案了。”卫宁说完转身欲走。只听后面飘来一句话。

“结案写什么啊？”

“自然是自缢啊。”卫宁笑着回头说道。果然对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蓄意谋杀还是误杀伪造自杀的问题了。

回到尚药局卫宁在结案中写了他杀两字。这样尚药局竟然第一次和内务府有了不一样的结论。内务府是气得不得了，责问尚药局到底是几个意思？这么大冷天的偏要和他们对着干？尚药局的老爷们也急啊，早知道就不派这个自作主张的婢女去了，现在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更改结论。

三日后。正当她奇怪为何还没有人去重新开棺验尸调查此事，就被告知尚药局的总管大人已经上报火司属要把自己调离到其他地方去任职。她知道此事定是给联手隐瞒了下来，偷偷去查了下这个卷宗的结案，竟然把她的结案撕了不算还伪造了字迹写上自缢定论。就此草草了解了此案。

卫宁没有想到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之中，还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能如此胆大妄为。她蹬蹬蹬走进尚药局一脚踢开太医院正厅之门，里面的太医都在议会中。就看见卫宁一脸横眉怒目的冲进来。

“放肆，你这个小小的宫婢怎么敢闯进来？”

卫宁用手一指发话的御医总管大人铿锵有力的说道。

“谁改了我的结案？难不成天子脚下你们还想草菅人命不成？”

尚药局的所有人都面面相看。她是谁？

御医总管大人冷面一笑，“自然是有太医院的人重新验过了才修改的。你有什么权利代替这边太医？本宫觉得你就是在胡闹，你懂什么，竟敢写他杀？我们只是配合内务府知道吗？还有你个小小贱婢知道他杀是什么意思？如你没有真凭实据随便写上这几字，要影响多少人你知道吗？哼——到时候保不定你的人头都要落地。”

御医总管给内务府大人数落了一顿，心里自然怪卫宁多管闲事。看看她不过是个宫婢，想吓唬吓唬她，一听人头落地定能让她知难而退。

“我等到明日午时，如果还不改过来，各位大人最好都给自己的人头买好保险。”说完也不顾他们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大骂，一个人径直离开了尚药局。她想过了如果明天午时他们还这样目无王法她就去宇文夜那边告御状去。

未想当晚亥时初刚过，卫宁就给宇文夜传召了。

所有皇宫里面的五个司属都属于内务府来管。所以当卫宁来到龙阙殿一看，这阵势也算是够大的，内务府总管和尚药局的总管各自带着手下七八人黑压压的一片跪在地上。卫宁走近一看桌案前坐着的宇文夜脸色愠怒的样子，看来自己给人先告了恶状了。

卫宁一听他们给自己安插的罪名竟然有，以下犯上，不服管教，最重的一条竟然是大不敬之罪恐吓擅闯浣嫔寝宫。

卫宁心里想你们怎么还有这个脸竟然还主动到宇文夜这边来恶人先告状？

“他们说得可句句属实？”宇文夜想不过调她到尚药局三月不到，竟然连同内务府现在一起都来状告她。他的内务府啊，这整个后宫别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靠他们去帮自己打点的部门竟然这么晚了为了她一人齐集龙阙殿。她这做婢女都做成了皇后的气势，还和自己说这辈子只想安静的当个婢女……宇文夜心中对其已然怒气填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婢现在要告内务府和尚药局联手草菅人命呢？”

“放肆！”宇文夜龙颜大怒。宽袖一甩，一只上好的紫砂杯立马摔地应声而碎。

“奴婢句句属实，明明是他杀怎可随意改成自缢。这不是徇私枉法的欺君大罪吗？虽说死得是宫婢，大人们或许觉得小小蝼蚁死不足惜，但是长久下去就会穴溃千里之堤。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国纪法制在哪里？公正在哪里？这天子脚下的皇宫都敢这样，那外面看不见的地方不是天天都在草菅人命，这时间长了，还不——”话未说完，就见宇文夜本就不怒而威的神容，此刻更加威怒摄人。

殿内众人都被这忤逆之语惊吓的大气都不敢喘，全部都楞在那边看着宇文夜的脸色。

“孤的这个帝位要不要你来坐？”一掌拍下整张桌案竟然瞬间从中裂开一道深口。这咆哮之声绕梁震响整个龙阙殿。下面众官从来未见过宇文夜如此龙颜大怒，纷纷吓得跪匐在地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他们怎会不知宇文夜这一掌明着是对眼前这个宫婢口无遮拦的震怒，实质上已经把她的话都听进了心里。

“各位大人暂且先退下，孤自会给各位一个交待。”宇文夜扫了一眼这些人，锐利的眸子里面蕴藏着寒厉摄人的光芒。

卫宁跟着众人一起站起身来，突然宇文夜一声怒骂。

“谁让你站起，你也是大人吗？”

卫宁吓了一跳，腿竟然真得一软应地而跪。这二更天的他这咆哮之声竟然能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