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夜望着龙榻上似在熟睡的卫宁,把她的鬓发细细用手指梳理抚至一边,她的长眉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锁,睫毛如扇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一片黑色的弧影。从隅凉镇带她回来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桃面骄娃,怎么到了他身边以后竟会如此羸弱不堪。透过她的记忆宇文夜能感受到她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活得是真让人羡慕。就是来到这边在马未都也好,在王府也罢都没有见到她如此憔神悴力过。
想到这边,宇文夜忍不住俯下身用自己的脸去摩挲她有些冰凉的脸颊。
“孤带你回马未都去吧。”他轻轻在卫宁的耳边低昵轻语。似乎有些明白这皇宫不适合她这样性子的人待着。
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个闷雷滚过。卫宁晃晃悠悠的似有清醒过来。她知道宇文夜一直在自己身边伴着,虽然她心里记恨着他做事狠戾,但此时此刻她需要他。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就算看见水中的稻草都会去伸手抱紧。
“去哪里?”卫宁一把抓住宇文夜的手腕,眼神惊恐的看着他意欲离开的身子。
“孤,孤要去如厕。”宇文夜没有想到卫宁这么惊醒,他已经守着她足有三四个时辰正想去方便一下。
“带我一起去。”她害怕一个人待在这边哪怕一小会儿,那个恶魔就会扑过来抓走自己。
“听话,孤一会儿就回。”
“不。带我一起去。一起去。”不由分说卫宁一把勾住宇文夜的脖子,颤栗不止。连对方的身子也被她带着轻轻抖动起来。
宇文夜无奈只能带着她一起去如厕。
“背过身去。”
“不要。”
“尿不出。”
卫宁转过身去还是贴着宇文夜的背脊才感到安心。
“陛下,奴婢帮您设计一款尿壶以后就不要再跑到后面来如厕了。”
这会儿档口,她说出这些话来倒是让宇文夜觉得有几分好笑。突觉身后一轻,他立马回身伸手一扶卫宁就晕在他的臂弯里。其实她昏睡了有两日,滴水未进,下地一走这头晕目眩就又不省人事了。
卫宁蜷曲着身子像一只乖巧的猫盘在宇文夜的臂弯里。看着她安然入睡的样子宇文夜心里想这高隗歪打正着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否则倒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来重新打开两人的心结。现在这个样子她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再离开自己了。
他细细琢磨高隗的话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去梵音找灵洞真人他似乎现在也还没有这个打算。但高隗的白泽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兽到底和卫宁有何关系?看得出似乎卫宁也是认得此兽。治愈者?宇文夜想了想看着身边的卫宁,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要等她身子好了才能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翌日,天蒙亮。宇文夜准时睁开眼睛,卯时刚过。穿戴好后,他欲离开去前朝。
“去哪里?”卫宁紧张的翻身而起泛声问道。
“孤要上朝。”他摸摸卫宁的头,眼噙温柔。
“那把卫影叫来陪我可以吗?”她小心翼翼的询问宇文夜,希望可以得到他的默许。
“不行。”想到那天卫宁勾住卫影发疯的模样,他心里掠过一丝不悦。
“那,那带我去前朝。哦,那个女子不能上朝堂,我,我,奴婢,奴婢扮成内常侍可行?”
卫宁一把拖住他的袍子,宇文夜拽了拽,她竟不肯松手。
“陛下说过要护卫宁一生一世的。还作数吗?”她惊魂未定,那一种莫名而来的求生本能让她自己恬不知耻的竟然连这话都说了出来。
宇文夜看着她惊恐万分的眼神,话还未开口。
“求您了陛下。他疯掉了。没有您或者卫影,这里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他会把我带走杀掉的。他一定会的。”
宇文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答应卫宁这样无理的要求。但是看着她那个样子今日若是狠心拒绝,他怕两人的关系又要急转直下。唉,这辈子就没有碰到过这么麻烦的女人。
“站在那边,语不言。可曾听明白?”语文夜怕这个闯祸精总会突如其来的搞点事情出来。
“奴才明白。”卫宁立马入戏,改口回复道。
宇文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只见卫宁穿着蓝灰立领白色对襟宦官服,脖子上绕着一圈白色的纱布看上去倒也不显得突兀。胸衣上缝着六品夜莺图案,蓝鞋短靴,头戴一顶四方灰帽。脸色越是苍白倒越是映衬着眉目如画,鹿眼含波的娇俏模样。
“看,看什么呢,陛下?”卫宁给宇文夜直直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
“嘴角的米饭给孤王擦掉,一点规矩都没有。”卫宁急着要跟他出来早朝,随意的吃了些早膳连嘴角都忘记擦拭就匆忙跟在后面出了龙阙殿。
卯时过半,天已经开始放亮。宣德殿上金黄的琉璃瓦在微露的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卫宁第一次亲眼看见帝王临朝的壮观景象。虽不及清宫戏拍得那么声势浩大,但是等他们到的时候,宣德殿外丹陛之前,已约有几百官员在那等候。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已然站在御道两旁。等待帝王到来。
等他们进入宣德殿后,睥睨天下的王者坐到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后,有内常侍大喊“入殿”。左右两班文武官员走进御道,行一拜三叩头礼节。入殿的只能是二品以上的官员,三品到四品候在殿外。
进入殿中之后便进入奏事环节。奏事时有人先咳嗽一声,从班末行至御前跪奏,奏事一般不用口语,只大声的朗读自己的奏章。这些奏章一般都在前一晚就已经呈在他的桌案上批阅,所以上朝大部分都是走个流程,十件事中八件是准奏。
但是偶尔也会碰见很突发的事情。宇文夜性格急躁,做事雷厉风行,一个不顺心就当场咆哮朝堂。其他人无论阁臣还是前朝内常侍们都习以为常了,可是偏偏把卫宁吓得半死。好好的她站在那边,突然宇文夜就一声怒吼,这声用内力遥遥送出,直冲云霄震耳欲聋直接把卫宁吓得突然打起了惊嗝。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之时,突闻一声呃——。清脆响亮。卫宁慌忙用手捂住嘴。宇文夜转头恶狠狠的朝她瞪了一眼。
“站好。”
无奈卫宁只能放下手。没过多久她忍不住又是一声呃——,这宣德殿建筑高远而稀旷,这声音传递的就特别的响亮。
“这点事儿都办不下去?”
呃——
“此事不可不防。司空大人你说呢?”
呃——
卫宁的惊嗝每次都打得非常是时候。竟然惹得朝堂上响起了轻轻的哄笑声。
宇文夜忍无可忍转头低声怒斥道。
“你到底在干嘛?”
“奴婢,不,奴才给吓到了——止不住没办法啊——”卫宁小脸涨得通红,一边回禀一边又止不住的打了一个惊嗝。
宇文夜双眼一闭默默的摇了摇头。他就知道只要有卫宁的地方一定就会给他心里添点堵。
“众爱卿还有事禀奏吗?如无事就退朝。”
呃——
宇文夜拂袖而去,等到大臣看不见的地方。
“其他人退下,你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后寝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卫宁还在不停的打着惊嗝。宇文夜听着听着越加的不耐烦。走在无人之处,停住了脚步。
“你到底怎么了?给孤王忍住了。”他脸上略有怒色的说道。
“奴婢也不想的,这个,呃——怎么控制的了。呃——”卫宁越是惊慌,越是打的频繁厉害。
宇文夜硬是蛮不讲理的认为卫宁是故意丢他的脸面。“你以前怎么没打过,偏要今日在朝堂之上?孤就知道你是个闯祸精——”
“奴婢,奴婢就是给陛下那声大吼吓出来的——”卫宁委屈得紧,那一声咆哮就在她耳边突然炸开了。不过她总算知道宇文夜的脾气是有多坏。在朝堂之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那才是真正的黑魔刹宇文夜啊。
“哼——”宇文夜无奈只能忍受着她不断的惊嗝之声。自己竟能把她吓得都打起了嗝?她什么时候胆子变得如此之小了?
这嗝音打的宇文夜心烦意乱,他对声音是一个特别敏感之人。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回转过身子,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卫宁。
“怎么啦?陛,呃——”
话音未落。宇文夜双手捧住卫宁的脸颊,薄唇压上她的小嘴给了好一个长久的吻,长到仿佛想让她在自己的舌尖融化。
盘子碟子混合着兵器跌碎之声此起彼伏。
这个点是两支皇家最精锐的部队换班的时候,这个点也是内常侍宫婢们最繁忙进出的时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见他们的国君,越漓的帝王在亲吻一个内常侍。这香艳的场景顿时让在场众人都浮想联翩。
宇文夜头一转,所有人黑压压的一片都齐齐跪倒在地,不敢吱声,更不敢直视。卫宁一手握住他的手指扭头就飞奔而去。
他是王,为何要跑?但是卫宁的手牢牢的牵住自己,第一次竟有人这样带着自己肆意而疯狂的奔跑着……二人的身影在朝晖下重复交叠,仿佛命运之线越缠越紧。他被卫宁拉住的手渐渐张开,大掌裹住她的小手,慢慢变成十指交扣。他跟着这个路痴不知要奔往何处,但却舍不得停下脚步,更不愿松开手,生怕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
两人一直跑到后寝西侧的空地上,卫宁才双腿一软趴在老树下背对宇文夜不断的喘息。她手捂住胸口人不断的颤抖,宇文夜怕她跑得太急伤了身子,慌忙把她背转过来,才发现卫宁咧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肆无忌惮。她咯咯咯的不停的笑,一直笑到眼冒泪光,苍白的脸竟能笑成绯红色。宇文夜看着卫宁的笑容像被她传染一般,抚掌大笑连眼睛都变成了两道弯月。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如此放肆的笑过了……
“明日,明日全越漓皇宫都知道您,哈哈哈——和内常侍打啵——”卫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都是你的错,孤就知道,就知道你是一个闯祸精。哈哈哈——”宇文夜自己也哭笑不得,明日他还有什么脸去上朝?要如何和众人解释今日之事?如不解释,他就逃不了这断袖之嫌,要是解释那是更加的麻烦。
他走过去,扣住卫宁的手腕把她反押在树上。无视她欲想逃避的目光和轻微扭动的身子。
“可以原谅孤王了吗?”
卫宁一惊,刚才他们竟笑得这么欢愉,她似乎忘记了他是谁?那手中残留的余温现在还未散去。
她无法回答他,脑子一片空白。
宇文夜抬起她的下巴,“孤在问你话?”
卫宁的眼神闪烁不定,依然不敢直视宇文夜的眼睛。她怕自己又一次的心软。如果心软是一种善良,日后也会成为对自己残忍的一把利刀。
宇文夜狭长的凤眸里面藏满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现在已经牢牢抓住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软肋,她犹豫的眼神告诉自己,她又一次动摇心软了。
“都烨,孤已封他为硕亲王。等他志学之年就让他搬到自己的亲王府去。孤知延华殿死了一个婢女,按掌事等级发丧抚恤,你看可好?”宇文夜乘热打铁不算他还有更狠的一招在后面。
“如果你一定要怨恨孤熹妃的事情,那就怨恨吧。但是孤不后悔那样做,总比你死了强。”
卫宁终于抬起了眼,她心里开始深深自责。“都烨长大了会恨我的,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呢?”
“那么你死了,孤去恨谁去?”
“陛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做出去的事无悔药可救。我相信您曾经一定也后悔过一些事情。所以希望您万事三思而后行,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心凉不可重温。”这是卫宁的肺腑之言,她知道瑾瑶的事情但是她不想揭开宇文夜的伤疤。
宇文夜眉毛抖动了一下。
“好,孤王记于心了。可以原谅孤了吗?”
卫宁朝宇文夜望去那冷俊的容颜温柔宁和,笑意清浅。眼底藏着的东西很深犹如他的心。
“嗯。”这是卫宁无奈的妥协。她不知宇文夜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多少?“陛下,卫宁到底哪里值得您要如此付出?”
宇文夜轻轻抱住她,让她弧度优美的下颔抵在他肩上。却缄默不语。
“为何陛下每次问我,就必须回答。而陛下总无视我的问题?”
“孤是王,没有人可以轻视王。所以孤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宇文夜抚摸着她的背脊瘦骨嶙峋连骨头都能清晰摸到。“你是孤王的女人,孤只要宠你就行。”
“这逻辑好霸道。我们之间能有尊重吗?”她声细如蚊,知道答案定会不尽人意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道。
“卫宁,忘记你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份,否则你很难在这里活下去。你今日在朝堂看见的是真正的越漓国君宇文夜,所以请你学会尊卑。孤如此纵容你是因为真心宠你,爱你,疼惜你。不愿意你受到丝丝伤害,但你要记住自己在这边的身份,永远不要挑衅孤的威严。可曾听明白了吗?”这一番话听得卫宁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的爱越是浓烈对卫宁而言越是一把悬头利剑,不知有一天是否没有了这皇恩的宠爱她会有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