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永安二年。
和宇文熠躲了大半年,终于在次年的莺时平安抵达女和月母国,晃眼又已至夏。院中荷塘里银盌盛雪的几株早荷悄悄吐露芬芳,曦晨自己便折了一朵摆在寝居里点缀。这才刚取了锦帕拭干手上水渍,那头小厮便来禀,说是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说来也是巧合。才来没几日就在街上救了一个癫痫发作的总角小儿,竟是女和月母国女相的幺儿。这日随着奶娘在街上贪玩,走了太多的路引发了暗疾。幸亏遇到了她正好也在这边添置居品,才当下施展银针救了小儿一命。
女相大人不惑之年才得此子,自然视若瑰宝。当下找人便让卫宁入相府答谢其救子之恩。卫宁坐在宝马香车内若有所思。女和离开大越国实在太近,宇文夜若是寻找起来,也实在太容易。而且他的影卫天下无敌,说不定此刻的行踪自己早就暴露无遗。
撩开细纱车帐,那十里长街热闹异常,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玩物琳琅满目。一走进水袅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便迎面扑来,整条街都沉浸在夏花初开的迷人香气里。两道边上店铺紧连鳞次栉比,卫宁心中一笑这比她看见的影城布景可要强多了。
一想到这边她又垂头丧气了。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中去?有时候她真想一头撞死,然后才发现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个有点深的盗梦空间而已。但实在没有勇气这么做,而且宇文熠为了自己情况现在十分危急。一路上不知为何不断有人要暗杀他们,而且几乎都是冲着他去。是宇文夜派来的吗?但卫宁觉得又不像。
胡思乱想了一通,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相府十分精致,和宇文夜的夜王府相比倒也不分上下,更添一些女儿家的富丽华美,很多地方用色,摆件都更加的柔和温婉些。
女相亲自出来和卫宁攀谈,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这事有些蹊跷,她心里惶惶不安。自己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无名布衣,偶尔救了相府小公子一命,也不至于要这样劳师动众。她心里最怕就是宇文夜知的影卫寻到他们的踪迹,今日只是请君入瓮而已。
她人处在那边如坐针毡,面上却要十分恭敬的和女相东拉西扯,还要十分注重遣词用句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把自己给卖了。说了大越一盏茶功夫的时间,女相才慢慢把正题给引了出来,原来是女和女王的皇妹得了怪疾,一到晚上便躲在柜子里面死也不出来。多少御医帮她看过都说不出一个原因来。这样的情况大约已有两月有余,宫里实在无奈四处寻找名医但都无功而返。
女王甚是心焦,这小皇妹和她是一奶同胞的亲姊妹,才只有十岁的模样。长姊如母她们的感情不是一般的相好。听到这边,卫宁一颗悬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吓死宝宝了。”她不自觉中轻抚胸口,脱口而出。
“宁公子,有宝宝了吗?”一句宁公子就知道卫宁又是女扮男装出行。女相奇怪她刚才不经意的那句话,却摸不到头脑。
“没有,没有,这只是草民的家乡话而已,呵呵——”她随便的糊弄了过去。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如果真得给小公主看好了病,至少能得到不少银子,这样自己和宇文熠就能走得更远一些。刚想开口和女相吹牛说自己是逃婚出来,请务必不要透露自己所有的行踪之时就先闻女相道。
“此事请宁公子务必把紧口风。事关皇族,兹事体大。”
“草民明白,请大人放心。”
难得竟然有这么顺心如意的一拍即合。
回到入住的宅邸,天色已过了晌午,宇文熠竟然还没有回来?他昨日一夜未归,让自己已经好生担心,现在已日上三竿再贪玩也不至于这个时候也不回来。而且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呢?难道已经出事了不成?卫宁的一颗心瞬间又吊到了嗓子眼上。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的乱跳。
但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寻觅他的足迹。来回在屋内焦急的走动,却始终都没有眉目。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外面才飘进一个姿容卓辉的白色的身影。
“我说大哥啊,你去那里了?我担心死你了。”终于看见这小子出现在现场,卫宁今日这心脏真是不知玩了几次过山车。
“抱歉,抱歉,昨日遇到一个旧友多喝了几杯,醉到现在才发现都日高三丈了。”他修长的手指摇着折扇露出绝美的笑容在卫宁的眼中此时看来却是有些掩饰内心的不安之举。
“旧友?你胆子还真大?这个时候还能去见旧友,不怕给泄露了行踪吗?”她不依不饶的迎着他的闪眸浅笑而道。
宇文熠怔了下,一时倒也不知要如何回她的话。
“宇文熠,你的旧友住在飘香阁吗?”卫宁鼻子在他衣裳上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胭脂味,再仔细一瞧脖颈处竟还种了几个深浅不一的小草莓。她内心是有些惊诧的,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趣?
宇文熠没有想到她这么聪明,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自己昨日贪杯喝多了竟然醉睡在了飘香阁里。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要怎么和卫宁来解释这样的事呢?她是一个无论身心都要一心一意来自先进文明的女子。但他是一国显尊的皇族太子,上飘香阁这样高雅的伎馆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即使他没有落难,这样的生活对自己来说也是必不可少如日常吃喝一般的正常。
“卫宁我——”他不知要如何和她解释。
“没事,我们生活的地方也有古代。古代的生活和你们如出一辙。所以你不用解释,我可以理解,因为这就是一件很正常普通的如吃喝拉撒一般的事情。”
“呵,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生气了。”宇文熠心中欣慰的舒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理解是一回事。但是接受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脸顷刻冷了下来,“今天你自己解决伙食。”她这边担心的要死,那人却逍遥快乐的还把自己当成以前的太子。心中气恼不已。
砰地一声摔门声把宇文熠震得一脸的茫然若失。但没多久他又笑逐颜开。一个女人能对这样的事呷醋代表了什么含义,他心中自然明白。
宇文熠把卫宁的门都快要拍烂了,这里面的人却依旧不做声响。这女人要是耍起脾气来还真得是可怕的不依不饶。
“宁儿啊,没饭吃没关系,那可以开门让本王进来重新解释一下吗?我就是去喝酒了什么都没干过啊。”他心里有郁闷不解,只有到烟花柳巷买醉麻木自己。至于其他事情,这是伎馆他即便一分银子不出,单靠着这张举世无双的俊容估计也难保自己清白。
当初救卫宁他自然并不后悔,但救好以后落到这样的局面却也是自己未曾料到。本想逃回本家南浔再说,却不料那边飞鸽传信说骠骑大将军韩光烈和自己皇兄早就私下交好数年,若是他逃回南浔必是自寻死路。
他不愿卫宁担心自己,所以每日在她面前戴着玩世不恭的笑颜。私下里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害怕。那些杀手不是吃素的,他现在不是太子的身份,很多人都想买他的命去邀功。而自己的皇兄因为当初瑾瑶之事本就恨自己入骨。这次又是卫宁,新仇旧账看来他这次是很难躲得掉。
半个时辰后,门突然开了,卫宁自暗处缓缓走出。两人默默对视少顷,相互莞尔一笑。
卫宁心里明白宇文熠的苦楚。为了救自己一命,他葬送的是自己的江山社稷,是自己的安富尊荣。而今两人身无分文,又不敢联系相熟之人包括宋莹在内,都有影卫时刻盯梢。他们只能断了所有人的联系。
“我明日要去给月白公主看病,如果顺利应该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银子,我们走得再远一些,到了南浔就能安全了。”
宇文熠眼中激起淡淡微澜,她是自己见过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他救她是另有重重复杂的私心,但她回报自己的却是患难与共的不离不弃。其实她若是跟着皇兄,以皇兄对她的感情和卫宁自身的特殊性,她在宫中的日子不会难过。若非贵妃将来母仪天下都未曾不可。
“宁儿,那你明日自己小心些。”他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不想告诉她南浔被全力控制,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今日吃莲叶蒸肉,糖醋莲藕,还有番茄莲子汤如何?”
宇文熠沉醉在她的清眸浅笑中沉沦得就想这么一生一世和她执子之手相伴到老。
漠北大越国驻军之地。外面寒风凛冽刺骨,风过长空发出狂啸的震响。大帐之内却是暗色生香,炽热的如火如荼。
只见一具不着寸缕的曼妙酮体隐匿在半明半明的烛光之下,以跪伏的姿态背对着身后之人。他握住其一侧的脂玉,发力驰入她的深谷幽壑之地。剧烈的撞击中她忍受不住发出细吟,惹得对方更加气息加重,手感下的柔软起伏跳跃在他的掌心中慢慢融化。
在冲刺的颤抖中他到达了极限。线条流畅的身躯上挂满晶莹点点的细珠,完美刚棱有力的侧颜贴在女子的裸背上。
“卫宁,你恨孤王吗?”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心中内疚几分。他若当时在坠崖时去救卫宁,她死这便是命只有遗憾。但自己没有,去的人却是宇文熠。所以她的死对他来说便成了一个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阿布花虚脱在他身下一动不敢动。卫宁是谁?是王喜欢的女子吗?她大脑一片空白,却第一次喜欢上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是一个女奴,被谁骑都是一样。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至高无上的王者。非但如此,他是一个真正的有力量的男人,是被大漠草原所推崇的沙场英雄。
“不。”她鼓起勇气顺着他的心意很轻柔的像一片羽毛含糊的应了他。
“呵呵。”他笑了。虽然阿布花看不到他的脸但那种温柔从骨子里面发出,却和早上的气场大相径庭。
宇文夜睡着了,这一晚他睡得很踏实,手里握着阿布花的素手紧紧的不愿放开。
几日前在北狄他收复了游牧蛮荒的突兀族。
骑在风驰马上,他一身戎装,脸色肃杀。从高地往下望去,他手下的一个军士骑在马上身后一根绳子后面牵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蓬头垢面,跌跌撞撞的被牵引着往前而行。黄昏的阳光笼罩在她纤弱瘦长的身上,像镀了一层耀眼的金光。此情此景他乍然又感觉到悉数光阴的往日重现。
“束脩,下去。把那个女子带孤王营中来。”束脩微微点头,马头一转往下驰去。这么多年的跟随,从刚才开始他就从宇文夜的眼神中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睹物思人,情字断肠。
漠北早晚温差极大。
那女子在寒涩的风中已经冻得全身麻木,一入这暖帐之中顿感身子轻快了很多。她小心翼翼的躲靠在帐门处,蹲下身子双手环膝,一双细长的眼眸十分紧张的看着那离开自己数丈距离,端坐在白虎皮椅上那庄穆又矜贵的男子,他的脸很冷像冰,自负的容不下万物,长眉斜入两鬓,一双凌厉透着霸气的修眸镶嵌在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冷峻的脸,冷漠的颜。
他对她勾了勾手示意过来。
那女子踌躇了须臾,本能的害怕和恐惧让她慢慢的移动不得不爬到那男子的脚边。头垂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比人更加的寒气逼人。有些人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严会刻意伪装,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让人畏惧,无法接近的感觉。
“回大人的话,奴婢叫阿,阿布花。”阿布花不知道她的命运即将得到重大的改变。她只是千酋家的一个贱奴,千酋被虏而杀,她们一干女子全部发配到军营充当军妓。她半途忍受不住挨打所以乘着他们不注意想逃跑,才会给这样又抓了回来。
“你抬起头来。”那声音在阿布花的头顶响起,她抬起眼和他对视,那深不可测,如淬了寒冰般冷冽的眼睛让阿布花吓得瑟瑟发抖不知要发生何事。
宇文夜在火光下半眯起凤眸凝视这张满脸污垢带着血色的脸,然后从衣襟中掏出一块丝帛的锦帕,沾了些杯盏中的茶水竟帮眼前的阿布花细细擦拭面孔上的每一寸地方,直到露出她最本来的面貌。
阿布花自然和卫宁长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非但没有,而且全部都截然相反。一个凝脂如玉,这个却黑中透红。一个柳眉杏眼,香腮檀口。她却浓眉凤眼,短鼻厚唇。
宇文夜笑了,每次这样的女奴要多少打自己面前而过,他为何今日要对此女另行特殊?
“你站起来,背对孤王。”
宇文夜此言一出,阿布花吓得腿骨都软了。在她面前的原来不是什么将军而是王。她听说过大越国的新国君。传说中他是一个可怖的修罗,杀人如麻,冷酷无情。他们北狄的很多部落几乎都被这个男人斩杀殆尽。
“还要孤王再说一遍吗?”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犀利的像一把刀可以把人活生生的割开。
阿布花颤巍着站了起来,背过身子,紧紧闭起双眼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如出一辙的背影,不差分毫。他以手支颐斜靠椅背看了良久。
“带她下去沐浴更衣,晚上送孤王寝帐中。”一旁的内侍应诺带着满脸惊色的阿布花悄声而退。
刚出去没有多久,束脩进来把帝都的官员名单拟好给宇文夜过目。
“陛下,三省六部的人选全部都在上面。明日我军便可以班师回朝。”束脩偷偷睥睨了一眼椅上之人,他面色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端倪,也不知道对名册上的人到底是满意还是另有他想。
“三省分权可以削弱大相之职,加强皇权的统治。三省六部职司若划分明确,便能提高行政效能,加强中央统治力量。”他的眼黑如墨内藏束脩看不懂的东西指着名册道。
“陛下英明。这一套制度确实行之有效。这样您也能安心在外攻城。”束脩这么多年来跟着宇文夜的话而接下茬已经是得心应手。
“是卫宁想出来的。”他淡淡一语,束脩便明白这女子在他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肉体的水乳交融总熬不过岁月的倦淡,但精神上的相得益彰却能让人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