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垂头不敢抬眸。

“问你话为何不答？”他声音渐大，这怒意竟让跪在地上的宫婢浑身一颤，愈加不敢抬头。他的心再一次的被揪而起，绕过宫婢直奔卫宁的厢房而去。

门口众人一见苏醒而来的宇文夜，皆跪地一片。但无论问谁，都像被灌哑药无一人回他所问。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他的大脑瞬间昏眩空白，心脏像被人捏住一般窒息难受。他止步在屏风之前，竟不敢再上前半步。微颤的身体，凤眸中裂过惊恐……不，他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那个人说好要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可以如此辜负他，又一次欺骗他。

“卫宁，你给孤王起来。你若敢死去，这边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要给陪着你去死——”这种仿若要将人生生撕裂的痛楚只要有一次就会令人终身难忘。即使绥阳宫那会儿，即使母后离世都未曾有现在这般从心底极深处阵阵涌出，无限悲鸣的哀嚎之殇。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开始翻涌出令人害怕的细焰。这种火焰若是燃起，势将他的理智和心全部焚烧殆尽。

“孤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肯睁开你的双眼，门口那些人都会死。”这声音犹如从地狱中传出一般，悲恸至深，无情至极。

他徐徐踱步到屏风处，她的脸一点点出现在自己面前，惨白得毫无人色。衬托着几撮被汗水淋湿黏在面孔上的乌鬓，分明的让人心慌。那扇尾一样的羽睫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抹去的泪珠。身下一片血污，他无法再看下去。宇文夜拳头捏得发白阵响，阖眼再开，恢复一片平静转身而出，却掩盖不住眸底浓烈的嗜血杀气……

“宇文夜——”柔软低迷的一丝轻唤断续随风飘入他的耳膜中。

那天籁一般的声音，如一泓浓厚的化不开的深情在他心头慢慢激荡泛起。竟惹心头一痛，眼中泪水悄声而落。

回眸瞬间他眼中复杂。那张脸是帝女，却不是他心爱的卫宁。

“帝女。”他嗓音嘶哑，哽在喉间。“能先让孤王看下卫宁吗？”

软榻上的帝女竟已盘膝而坐。脸色虽不济，但却活生生的还能开口说话。

“卫宁死了，难产暴崩。她的魂魄已散掉，只留下这个躯壳。”

宇文夜觉得自己几近崩溃，生死瞬间，悲喜刹那，从极致的悲哀到喜悦又让他重复跌入万丈深渊。此刻他已脸色煞白，薄唇似要出声，却如鲠在喉。

“她的身体现在归我所有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为了补偿你的丧妻之痛，我们再互换个利益吧。你继续在后寝为我开枝散叶，我助你夺得这五域天下霸主之位可好？”

他深深的望着帝女，眼中瞬间注满了浓郁的无名笑意，越加深邃。点点头转身而出。片刻而归，手中却已多了把龙渊剑。一生一死，疾如旋踵，没有片刻的犹豫，猝不及防的一剑深深刺入卫宁的胸口。

“一体二魂，同存共死。孤王不允许你用她的身子继续活着。”他疯了。心中恨戾翻涌如怒海汪洋，那胸口冰冷的血液飞溅在他的脸上混合着泪水显得异常狰狞。这刻骨之殇，锥心之痛，仿若熊熊业火在胸口深沉的黑暗中铿锵作响。

门砰得一声被震开，只见一道疾电般的身影闪过，宽袖一挥，宇文夜竟被这掌风击退数丈之远。玄帝极快的环住卫宁的腰，另一手置于她的胸口之处，只见数道玄光陡然自掌心而出化作一个能量白光笼罩在她的伤口之上，慢慢的伤口逐渐恢复，只留下衣裳上的一滩血渍。

“没事了卫宁，不用怕。帝女，你真是疯了，什么玩笑不能开，你怎么可以和小夜子寻这样的开心？”

“我没想到这臭小子如此暴戾，幸亏你在。”帝女的声音渐渐沉没下去，瞬间两魂交替而现。

卫宁混沌中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竟见自己枕在玄帝的臂弯中。这个男人为何有如此温暖的感觉，似乎身上每一个细胞都透着温度。如四月的春风，八月的天空，暖人心肠。父亲，是的，他的那把伞犹如大山那样给予自己依靠。那胸怀如大海一般给予自己包容。

“父亲——父亲——”她迷糊之间抓紧他的怀襟，唇畔挂着笑意又沉沉睡去。

夜来凉生竹院，月上轩窗，屋内却是一片暖情盎然。

当卫宁再次睁开双眼时，那熟悉的手感在自己的掌心里面轻微摩挲着。

“谢谢陛下送给我的产子大礼，这辈子都让我刻骨铭心。夫君大人。”她对着他展开一丝明媚的笑颜，一声戏谑的轻叹。只见那人低声淡笑，面露一丝尴尬又混着一点苦涩。

“这帝女果然是疯子啊——竟如此戏耍孤王。若不是天帝及时阻止，哎——孤王日后可真要失心疯了。她在你体内真得让孤王担心受怕——”他一声长叹，这还是头一遭碰见让自己如此头晕发狂的女人。想起那一剑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心里还有所顾念，这一剑早就刺进的是她们的心脏啊。

“为何总是你们相互掐架，受伤的却是臣妾。”她嘴角挂着一抹翘起的弧度，莞尔展颜。

这女神虽行事叫人不可理喻，性格让人难以忍受。却在她命悬一线之时，牺牲了她自己的灵魄。若非她把这灵力最后全部注入给自己，宇文夜当时看见的就是神体化为肉身的帝女，而自己则会魂飞魄散。她很想问帝女为何要这样做，但她知道换了是自己也会如此。但索性帝女毕竟是精灵之体，她的灵魄在自己的体内将会一直休眠直到下一世的投胎转世。只要有地灵之气，她应该是安然无恙。

“陛下可以答应臣妾一事吗？”

卫宁想起生子之前还有一事未提。宇文夜抬起她的素手继而摩挲在自己硬朗的脸颊上。此时三魂六魄极尽温柔。

“唔。都允。”

“臣妾可以给两个皇儿其中一人起名吗？”

“你是他们的母后，自然，自然可以。”他稍有顾虑停顿了一下。其实越漓皇嗣一般都经由礼部草拟提出。宇文夜他们这一辈都是带”火”字或与火有关。到了他子嗣这一代正好是带”土”字。而且无论男女礼部都会根据皇嗣的八字，和钦天监的谏言综合一起呈给帝王几个名字以供参考。

但他不忍拒绝卫宁这样的请求。孩子是她艰苦豁命十月怀胎生下，自然应由她来取名。日后若是礼部那些酸腐文臣责问起来，就由他再出面斡旋吧。

“宇文赤。就叫宇文赤。希望这些小家伙如黎明之曦从此散去陛下心中往昔沉重的阴霾。这是崭新的生命，也是一个全新的开端。陛下，可以吗？”

二人转眸相视，她眸中似水的柔情缱绻了月夜芳华，困住了他的目光和他的心。他握住她的柔荑不觉又紧了几分，温润眼神端详眼前美好的女子。在这芸芸大千世界中，生命如沧海一粟。若有这样一人知你所想，予你所求，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会轻轻落在你的心里，不偏不倚。哪怕只是沉默相伴，亦是你想要的全部幸福。

曦阳似金透暖淡淡的铺泻于长空之上，倚着轩窗，昨日尖风细细吹落了不少墙角桃杏残花，此刻外面一片幽静中竟有阵阵暗香袭来，清绝出韵。

初为人母，虽找了奶娘，但她还是给三个孩子亲力亲为的哺乳。无奈能力有限，只能心疼体质最孱弱的老幺。这孩子若无天帝的仙力所护出生那日早就不存于世了。他们商议再三还是准备让天帝把他带去梵音，直到其身恢复强健为止。

宇文夜果真天生不擅于和孩子沟通，除了帝姬念绮在他怀里特别安静，其他两个男孩只要他一抱，那哭声凄厉的叫人心痛生怜。

“卫宁啊，为何赤和祗见到为父竟如此骇惧？”

卫宁想了想，这些孩子在洞穴那晚都是给注入了灵力的珠胎，所以感知能力都比寻常的婴儿要强很多。尤其是老幺宇文祗除了卫宁和天帝外，其余人连奶娘都无法靠近。

“大概同性相排斥，他们对你身上的煞气能感应。”

“那为何念绮就能如此乖巧？还是念绮好，父皇即日起就封我们的念绮为长公主殿下。”这三个孩子里面男孩们长相均酷似卫宁。只有念绮长眉细眸，才出生几日那小巧的瑶鼻就已有了异常秀挺的鼻锋，那小小的薄唇也和宇文夜如出一辙。

“哇，不会吧。长公主？这么偏心眼？那他们的娘亲我赏赐什么？”

卫宁没有想到宇文夜疼惜念绮到这个份上。才刚出生未有几日就得到如此的宠溺和渥恩。要知道长公主的地位等同于诸侯王爷。在大越乃至现在的越漓都没有几位能尊享这样显贵的阶份地位。

“那请问卫皇后想要何等赏赐？”他现在心情极好无比，自己也未曾想到竟一举得三子。卫宁也已无恙，只等来日进行册封大典。嫔妃的越级册封怎能同享当初迎娶野利穆兰入宫一样至尊至贵的皇后待遇呢。但是他为了她已经打破了所有的规则。

如今整个越漓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包括这天下都在人言啧啧，议论纷飞。一时间关于邪僻之女，狐媚惑主，包藏祸心的讨檄之书不断上奏或者轻茂其地实微寒，贱婢入侍，更甚者不顾项上人头提及她多年前和南和帝私奔野外之事的规谏奏章持续不绝呈上御前。

宇文夜用一己之能，力排众议。一肩之力，全部压下。

“陛下答应臣妾的圣谕不要忘记了。还有，还有能不能把玉符也给臣妾一块？”她狐媚梢子上挑带着半真不假的口吻问道。

宇文夜让奶娘把几位皇嗣带走后，坐到卫宁锦榻跟前。二人目光相交凝注，心照不宣的开始相互斟酌试探。

“要玉符干嘛？”那黝暗的眸底仿若深渊大海叫人看不透里面潜藏的笑意。

“咦，不是答应过的。难道又要耍赖不成？”卫宁捉摸不透他。但现在连孩子都帮他生好了，若是这货儿出尔反尔自己可怎么办好才好？

“卫宁，天帝已应诺帮你带了祗儿去梵音，那剩余的两个皇儿麻烦你日后要全心一人照料了。”他眼眸一沉，薄唇挂着一弧浅笑。看似漫不经心的闲淡语气，却透露着别有用心的心思。

“甚么，甚么意思？”她听得一头雾水，不明其意。

“孤王为你遣散了宫里所有的嫔妃，自然也没有留下宫婢。日后黎明即起帮孤王更衣，准备一日三食，照拂孤的念绮和赤儿，洒扫宫中庭除——等等。”他说这话之时不徐不疾，那犀利深邃的眼神中满是狭促之色。

“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哪里有一国的国母这样苦逼的？”卫宁倒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睁得浑圆老大的眼眸中尽显惊色得看着一脸腹黑的宇文夜。敢情她一个越漓皇后还不如这天下一小康家庭。更让她吐血的话儿还在后面跟着。

“那又有哪国的国君是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你总不能既要得你文明人的权益，又要来享用吾侪古人的好处吧？”宇文夜伶牙俐齿的一番话竟然说得卫宁哑口无言。原来这厮要么沉默寡言，真得要打起口仗来自己怎么可能是这腹黑帝王的对手。

“越漓帝，算你狠。这个答曰我给你满分好评。”卫宁伸出拇指，心里气得怦怦作跳，眼眶一热，不觉眸中就蒙出了一层雾气。怪不得他当初如此爽快就答应下来，原来自己还是给他妥妥的戏耍了一番。

“真得，真得都要我一个人来做吗？”卫宁眼眶微红，可怜兮兮的拉住他的衣袂不甘心的问道。这一双人的代价竟如此之大？她这还要玉符出宫干嘛？敢情能每日睡一个安稳觉就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