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然是一副水墨丹青。
画上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她留着齐额的短发,脑后挽着花苞,带了几只步摇,穿着烟霞色的锦装,外披一件大红的披风……
这竟是我小时候的模样。
在看页白处,竟还有一首小诗:点红唇,巧胭脂,谁家娘子拢烟霞,红披风,锦斗篷,尖尖下巴俏脸颊,淡月梨花曲澜故,清露苍茫月微扬,秋夜凉。
这是轩辕宸当年替兄求取和硕公主时,于大庭广众之下做的那首诗。
观这纸轴,纸面虽是毫无皱褶,边卷却略有陈旧,看样子,却是一直挂着的模样。
轻动画轴,自边卷里飘出一张纸片来,我捡起来看,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力透纸背:宁安郡主,好久不见。
我微一缩眸,将纸片攥着手里。
是了,我眼线信子遍布四国,唯独没有安插在中陆。
去年我羽翼稍丰,便想方设法的除了他留在身边的几个暗卫。不过,能悄无声息的带八万人出现在西祁,可见这人本事不俗,猜到我会派人去帐中查探,也不是难事……
“小姐,小姐。”绿珠从外面跑进来,急道“小姐,宫里派人传信了,陛下宣小姐觐见呢,宣旨的宦司已经到门口了。”
这功夫才更下朝,陛下宣我做什么?
心中起惑,我起身换了件衣服,让绿珠挑了两根珍珠簪子插上,简单的施了点妆,这就披了锦蓬随宦司进宫。
“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垂首一礼。
老皇帝呵呵一笑,道“哪里那么多的礼数,宁安啊,过来这里,陪朕坐会。”说完,他拍了拍旁边的凳子。
我领旨,浅步过去坐下,用眼角侧看了一眼。
才几天没见,老皇帝愈加憔悴了,他的发鬓已然灰白,眼角横生了许多皱纹,眉毛稀白,眼神也略有浑浊。
天天呼他为万岁,谁又能真的万岁呢。
算算年纪,他也有七十岁了。普通布衣家的七旬老人早已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了,他却还要为国忧心。
我微低头,垂着眉眼。
老皇帝轻叹了一声,道“刚刚收到边疆来报,你爷爷苏霍旧伤未好,又染了风寒,已经卧床好几日了。”
我没有接话,果然听他又道“西祁军败仗太多,连失城池,现在急需一场胜仗来鼓舞众军士气啊……”
我马上道“陛下瑞福,没准现在已经打了胜仗,只是消息还没传到圣京。”
老皇帝乐了,“宁安啊,你还真会给孤宽心,听你这么一说,孤心情竟是好了许些啊。”
我微笑垂首,他道“这蛮夷当真可恨,若是当年,朕定当一马当先,冲去敌军帐中取对方首级,咳咳……”
说的急了,他中气不足,猛的咳了几声。宦司赶紧过来给他顺气,待他好了些,我垂首,“宁安惶恐,恨不能前去边疆,战杀场替陛下分忧。”
老皇帝微微一笑,一挥手,便有宦司端了茶来,先给陛下承上,然后便给我放在桌边。他喝了一口,点点头道“陈年普洱,味道还不错,宁安啊,你尝尝。”
我两领命,端起茶盏轻喝了一口,茶还未咽下,就听老皇帝问“宁安啊,你什么时候,和中陆御弟有联系了?”
我一惊,面上却是淡然道“陛下何意,宁安听不明白。”
老皇帝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我,似是要从我眸色中看出些什么。
半响,他微微一笑,在旁侧里拿出一本折子递过来“宁安,你看看这个。”
擅自触碰陛下奏折是死罪,但他给我看,就不一样了。
我大方接过,发现这折上字迹略有熟悉,仔细分辨,竟然是轩辕宸的。
我心下疑惑,打开去看,这折子前半部分都是场面话,林林总总说了几页之多,不过最主要的,在于最后几句。
折子上是这么写的:宁安郡主,荣资天成,秀美端庄,意求娶之为妃,望陛下应允。
意求娶之为妃?
我很是不解,这轩辕宸什么意思,娶我?开什么玩笑!
老皇帝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我的脸色,见我脸上有诧异,他似是放心了一些,道“宁安啊,这奏请上写的清楚明白,这中陆皇御弟想娶你回去为妃,孤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你是何意啊?”
何意,我当然是不同意的。
不过老皇帝叫我过来,又给我看折子,又问我话的,自然有他的打算。
西祁的情况摆在眼前,我却是可以不同意,但,那中陆军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城外,也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圣京里。
但若是我同意,西祁这面子就丢大了,八万精兵兵临城外,只是要娶一个郡主,可算是被欺负到家门口了。
如今的西祁不比以前,心里在不愿意,面上也硬气不起来,老皇帝让我看这些,许是想让我琢磨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我思量了一下,道“陛下,宁安不想嫁,但宁安,想去会会那人。”
“哦?”老皇帝眼前一亮“为何?”
我微微一笑,道“尚且不说,宁安离及笄还有一个月,西祁律法,女子未及笄,男子未及冠,皆不可谈婚嫁娶,宁安乃是御赐郡主,自然不能破了规矩。”
陛下不语,虎目中毫无波澜。
我便继续道“中陆八万精兵突然出现,怕也不是想求亲这么简单,宁安,想亲自去探探情况,看对方是什么意图,也好早做些打算。”
西祁皇不语,拿起茶盏轻酌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也罢,孤这就给你准备车马,你且去吧。”
“高得盛。”陛下唤了一声。
“奴才在。”大宦司赶紧躬身过来。
“去提驾辇来,送公主去见中陆皇御弟。”
“是,奴才这就去。”宦司应诺,碎步出去了。不大一会便进来禀报,说车辇准备好了。我起身打礼,便随宦司出去坐上辇车,出了皇城往前打马,很快就到了中陆军的帐前。
早有人进去禀报,不大一会,有士兵跑出来,用鼓锤用力的机打了几下牛皮鼓,有两个士兵自帐后跑出来,将一条红色的毯子从一个大帐篷门口,一直铺至车辇处,两旁突然冲出来十几二十个穿简甲的士兵,手拿兵器,分成两队站在红毯旁边。
“郡主里面请。”来人抱拳起礼,宦司忙在车下摆了马凳,我一拢披风下车,立在红毯之上。
“请!”那人有道。
我点头,顺着红毯走向帐篷,精军将士龙虎精神,手中兵器似也透着寒光,我一路行去,无一点惧怕,心中反倒生出几分激昂之感。
倒底是苏家的女儿,将相名门,骨子里流淌着苏霍的铁血,征战杀场都不怕,小小的兵器列道,何惧。
一挑帘子,于帐篷正中间,我看到了一个背立的身影。
他背对着帐篷门口,未带盔帽,穿着一身铁色的简甲,隐有风钻进帐篷,他的披风轻轻摆动。
虽然,他高了很多,肩膀也宽了许多,但那背影我认识。
是轩辕宸……
“郡主,好久不见啊。”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薄唇,悬鼻,一张英气的脸上,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笑意。
几年未见,他眉宇间早已褪去青涩,变的愈发成熟英朗了,我突的一阵恍惚,想起了当年,站在一排灯笼下,最后一次送我回家的那个少年。
我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再次相见,他八万大军军临城下,在城外安营扎寨,一道请奏纸递于皇宫,要娶我为妃……
我是该感叹时光如水,还是物是人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