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天祁沉默了一瞬,似乎喝了一口茶,又是道,“王爷,似乎和宁安郡主的关系不错呢。”
赫连云沼似也喝了一口茶,润声回道,“还好,倾沐不喜燥杂,本王刚好也是不喜。每每心情杂闷时,就想过来坐坐。喝杯清茶聊聊天,倒也舒心的很。”
“哦……”百里天祁应声道,“王爷倒是会选地方,宁安郡主这里,倒真是安静的很。不过……他话峰一转,“王爷也是娶了正妃之人,而宁安郡主确是尚未回婚许,若是让有心人传将来开,怕是不好吧。”
我微微一皱眉。
打盘手就打盘手,将话题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屋里传来了瓷器剐蹭的声音,是赫连云沼拿着杯在刮茶上浮叶。
末了,他道,“太子殿下。全西祁都知道,宁安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她西祁御赐的郡主,不但母后喜她,父皇更是视她如皇家公主一般。
我视倾沐更是如一家人般看待,一家人,在一起喝杯茶,本王并未觉得半点不妥。况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喝茶,润过喉后又道,“我西祁民风不似东穆的女子待闺之说,在西祁,将相家的女子,也可视为公子一般。
我朝中曾还有过一位女相,现在的御史司和刑司,也都有女子官员,边疆更是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杀场女将。女子在我西祁,是不输于男儿的。
而宁安婚许与否,与本王过来喝茶,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爸吧。若是有人将这等小事传上一传,那本王真是要好好查上一查了,看看是谁在诋毁本王和宁安郡主的声誉,若是查出来了,定要严惩不怠,太子殿下觉得可是?。”
一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对方压力,又给了对方痛击,让他想继续反驳都不能。
御亲王温润则是温润,论起言语相博,也是不输人的。
我微微一敲唇角,觉得心情舒畅了一点点。
百里天祁沉默一瞬,也是应了一声,“细思之下,王爷所言及是,却该如此。”
赫连云沼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是润言问道“太子殿下说到此事,本王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本王来郡主府时,太子殿下似乎来了有些时候了。
你我二人也算兄弟,便在此妄言问上一句,太子殿下可是和宁安有什么误会?
若是真有误会,殿下不妨说来听听,本王与宁安关系也还不错,若是需要,本王定在她面前帮殿下说说话,也好早日将误会解开了才好啊。”
他这番话,听着好似是在关心,实际确实在故意奚落。
堂堂东穆太子,前来请妃被当重拒绝,现在连郡主府的门,都得随着别人一起进……
这脸打的,那叫一个“啪啪……”的响。
百里天祁又沉默,屋里又是传来了茶盏的声音,我猜,他现在脸色定然比鸟屎还难看。
哈,活该!
让你找事,打自己脸了吧!
真当西祁人是吃素的是吧……
我心中大爽,听的也是差不多了,这便行进了厅堂之中。
“太子殿下,御亲王殿下。”我颔首,轻轻做礼。赫连云沼微笑道,“倾沐何须多礼,这是你府邸,我们是来讨茶的,要多礼,也该我们多礼才是。”
我微微一笑,这便侧身落座,绿珠赶紧又是看茶,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赫连云沼一眼望来,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眼中竟有奇色。
“倾沐,你手上带的,可是寒潭暖玉?”
“却是暖玉。”我应声而回。
他眼中竟是奇色更甚,“想不到,世间真的还存有此物,当真不易。”
这我倒是奇怪了,轩辕宸说这是他父皇母后的信物,也知是珍贵,但我对玉石没有太多研究,止知纯色无暇便是连城美玉。
看赫连云沼神色,这东西,好像很稀缺?
赫连云沼道“寒潭暖玉本就极少,成墨色的,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此玉生在极寒之水底,很少有人能潜进寒水中摸石取玉,破石取出墨玉的,更是几乎没有。
《山海志》中曾有记载,寒地有玉,性温色暗,着五百人寻之,无人归,求之不得。意思就说这墨玉稀奇,很多人寻找,却求之不得。本王也是在书中看过,也还是第一次见。”
“哦,原来是这样……”我轻轻的抚了一下腕上墨镯,一股极暖之流融进指间。
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这般连城。
一柄墨阙,已经价值连城。一方蚕丝软甲,更是罕见宝物,如今,他又是送了这墨玉镯子。
“我想给比最好的,一次又给不完,只好把我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你了……”
“小丫头,你不喜欢么……”
脑袋里突然就回荡起曾经的一幕又一幕,我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出唇角。
宸哥,你果然是把最好的,都给我了……
赫连云沼起先还多看了一眼那墨玉,转眼见我面有笑意,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便就深沉了下去。
他的眸色深,深邃的如同幽潭一般。长指扣动了几下桌面,将桌上绿花瓷细茶盏执起,慢口饮了一口。
百里天祁这会儿,不说话也不喝茶,只是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窗外不知何时,来了两只冬雀,停在房檐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阳光从窗子穿过,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一室寂静。
半响,百里天祁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言道,“再过些日子,就出寒了,西祁,也快是暖了吧。”
赫连云沼应道,“虽是出寒,暖起来,还得些时日,还得在下几场雪。”
“也好,冬日雪景也煞是美丽,多下几场,也是好的。”
两人这便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等到喝过盏茶,百里天祁似是有意邀我几日后一起赏雪,被赫连云沼拐着弯的拦回去了。
二人这便在一边对打盘手,你来我往的又是喝了盏茶,这便双双起身告辞。临出门时,百里天祁又顿住身,回过头来,扯着薄唇一笑……
此时风吹过,赤霞锦蓬微微飘动,他站在阳光的暗影里,笑容看起来分外阴戾。
我笑容,好熟悉,却也好陌生。
二人走后,我转而回去后院。屋内空无一人,轩辕宸不在。
我行至桌边,酒盏下压了一张字条,上面墨迹未干,龙飞凤舞的写了两行字。
“不敢当面告辞,怕舍不得你,好好吃饭睡觉,养胖一点,一月后我回来,若看到你再有消瘦,严惩不怠。另:别想我,我能感觉到,会心疼。如若发现,也当严惩不怠。”
“噗……”我被那句严惩不怠逗笑了,随即,便又生出些淡淡的离愁。
才刚回来一天,就要走了吗,别想你,这么会不想你……
我抬手,抚这腕上墨玉,一丝暖意划过,如他眸中的笑意一般。
“都说了,你若想我,严惩不怠,你怎是还在想。”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浅言,我猛的转身,那长身男子正抱着肩膀,依靠在屏风处,漂亮的桃花眼里,蕴着无尽的温柔。
我心里一喜,“你没走?”
随看了一眼我手中字戈,我又道,“你难道在骗我?”
“哈……”他轻笑一声,“本来已经走了,不过,又突然想到,有事情没做。”
“什么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脸博自觉的就热了起来。
“自然是……”他脚下一旋,近到我的身前拦腰将我搂住,“本王不喜欢被欠东西,突然想到,膳饭的酬金还有一半没给,这便回来了。”
说完,他的脸猛的靠近过来。
“唔……”
紫罗花的味道猛的欺近,冰凉的触感,如新剥的嫩荔枝一般……
心脏噗通扑通的急跳,我不自觉的抱住他,手中字条打着旋的飘下,如同雪花一般,洒洒飘飘……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轩辕宸,我有点离不开你了……
一吻尽,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倾沐……”他唤。
“嗯。”我应。
“倾沐……”他又唤。
“嗯。”
“倾沐……”
“做什么?”
“没事,就想多唤你几声。”
我微微一笑。
他又是道,“倾沐,怎么办,我舍不得走了。”
其实我也舍不得。不过,局势所迫,中陆那边的事还没解决,不舍得,怕也是要回去。
这样静静的相拥了一会儿,他终是轻轻一叹,又是狠狠的吻了一下,转身跃出窗子,房顶传来一声轻踏,他走远了。
心里有点酸,想跳出窗子,与他一起走,但我忍住了。
用不了多久,圣京这边,也会尘埃落定。也许,我还能过去找他呢……
这样一想,我似乎好了一些。
回头看一眼桌上早已冷却的饭菜,我顿身捡起地上的纸片,将它折起,转而放到了那个小盒子里。
旁边锦狸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皆都等着淡蓝色的大眼睛,趴在玻璃上看我,随即,竟然兴奋的用嘴巴蹭了蹭琉璃球壁,像是吻的样子。
我有点脸红,赶紧用手挡了一下,这两个小东西……
唤绿珠进来收拾了碗盘,本还想睡上一会儿,又觉得天色还早,这便取了一本杂谈,坐于窗前慢慢翻着,翻了几页,看着每一页都是轩辕宸的脸,干脆让婆子烧了热水,慢吞吞的泡了花浴后,也是有了困意。
一夜浅眠,醒来已是次日巳时。洗漱过后,信子便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赫连云起那边,有动静了。
谢芳华一事,宫中虽有封锁消息,但事情出了,纸包不住火。
新纳王妃出了这等事,赫连云起的脸算是丢尽了,我本以为,他不会傻到迁怒谢家,但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就在昨日申时,赫连云起以工部账目不清为名,将已经降到士郎的谢司空好生喝斥,责其回家面壁思过。
这事放看起来,也算合理,但那谢司空也跟了赫连云起多年,被老皇帝贬职,也就认了,被赫连云起降罪,心里老大的不平衡,回家后左思右想,连夜一纸奏章,请旨告老还乡。
而老皇帝,竟然二话没说,就这么批了。
朝中就是这样,风声起,便风云齐转。
自上次一事,站在赫连云起那边的人,已有一半倒向赫连云沼。谢士郎一告老,又是凉了一批人的心,几乎是一夜之间,赫连云起便到了崖边摇摆之地。
偏偏就是这时候,曹帮盐帮那边也是乱了。
而他也在乱到极致之时得到了我假传的错误消息,借着谢芳华和告老着股怒火,迁怒之下,使用了雷霆手段。
他派了暗卫,将两边所有闹事起刺的——尽数斩杀了。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曹帮和盐帮虽是他的,这些年,我安进去的暗棋也是不少,略一鼓动,便激起民愤,两便解释皆是罢市,意图彻底反水赫连云起。
曹运盐帮两边,人可不少,这一闹事,可就是大事。
那边的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控制,事情这两日还能封消息,待隔日传到圣京,他就彻底完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就决定……
先消息一步,夺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