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颠簸,我周身一阵刺痛,想要再说什么,意识却开始模糊。
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着,只感觉眼前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又漆黑一片,不时有沁凉的水灌进口中,喉咙灼痛,便下意识的去咽。
鼻端一直有紫罗花的味道,意识模糊间,总有他温柔颤抖的轻唤,我感觉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想睡一觉,但又怕睡着了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有好多事没做,仇没报,恨未雪,甚至还没去唤轩辕宸一声御弟哥哥。
我才刚想通一些事,也刚从心里接受他,还没去吃很多东西,没去他说的雪山夹缝,没去看他说的桃花雨…
上一世的凤青鸾苦恋十余载,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嫁给爱的人了,却被爱的人亲手杀了。
如今,我遇到一个这么温暖的男子,被当成寻常布衣人家的女儿一般,被疼被爱,被宠被呵护……
这种感觉太好,好到我有点贪恋,就想这么在他的温柔里沉迷,直到鹤发苍颜,直到很老以后牙齿都掉光,还能喝到他煮的甜粥,还能听他温柔的唤一声名字。
我从来没对活着,有这么大的依赖,但此生有他,我舍不得死。
九岁初见,送我墨阙,十岁生辰,他送了一场盛世烟花。浅别离,他送了汗血金聰。
三年未见,于西祁危难当,他举八万兵马一纸奏折请娶……
边疆,深山,狼群,嵇戈山……
一路走来,抬眸间便是那彻骨的温柔。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何时走近心里的,他的好就如同晨起暖阳,浅浅细雨,不经意间,便暖进心田。
可是,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重活一次,我还是不能拥有想要的东西么…
是不是,我以前太坏了,手上沾了血,老天在惩罚我?
是不是,还没报了凤家的仇,父相母亲不高兴了……
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奢求了不该有的东西。
我不奢求了,也不贪恋了,我想活着,想记住他的好,他的笑,还有他给的温柔。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灰,三生石前,奈何桥边,我怕一碗孟婆汤灌下,就将这一切什么都忘记了……
“咳咳……”
周身血液一阵翻腾,我无力的咳了一下,喉间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在抹我唇角的液体,身子被圈进紫罗花味道的衣里,我忍不住往里缩了一缩。
这怀抱好暖,就让我,多停一会儿吧……
“小丫头,别睡,千万不要睡你听到了么,你别吓我,乖,别睡!”
轩辕宸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唤着,我很想睁眼看看他,却实在没力气了,只凭意识坚持着,让自己千万要清醒。
马儿颠簸,也不知行了对就,我感觉被打横抱起,耳边有风声,还有草香,最后鼻端传来浓重的药香。
轩辕宸似是在与人说着什么,很久后我感觉口中被塞进一颗辣味的药丸,然后有长针扎进了穴位,有说话的声音在耳边飘忽变远,我终是再提不起无意识。
有药香,有鸟鸣,有风的声音……
我动了一下手指,无尽的刺痛感袭来,疼的一抖,这便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竹房,四壁皆是用竹为墙,上方以蓑为顶,几垂青芽从棚顶垂下,曼在竹壁上.。不远处有扇竹窗窗子开着,外面的药材随风一吹,便荡出很浓的药香。
这是哪里,轩辕宸呢……
我试着起身,一阵无力感袭来,又重重的跌在竹榻上,肩膀被磕的痛麻,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醒了。”
许是听到了声音,侧面竹曼一挑,自外面走进了一名身穿粗布白衣的散发男子。
此人眉目清秀,眼神清澈,虽然这人换了衣衫发饰,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是谁。
“是你?!”我惊呼,拼力起身侧靠。
面前这人不是别人,真是当初那个挽着纶巾,被钱庄老板推哄着出门,后来又在门口等着说我有病的纶巾男子!
男子点点头,“我说过,你会想办法找到我的,咱们又见面了。”
“这是哪里,你究竟是谁?”我仔细打量着他,发现这人相貌和多年前无异,甚至更年轻了些许,仿似越活越年轻了一般。
他微微一笑,“这是北离陀螺山的悬崖小筑,至于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江湖人,都叫我怪医佘冥,你便也这么唤吧。”
怪医佘冥,这名字我知道,在边疆的时候,我偶尔去廖神医哪里坐坐,听他讲些江湖奇闻趣事,佘冥的名字他提过一次。
廖神医说,此人雌黄之术了得,能解奇毒,能破怪症,想传当年有人人得了异症,遍访天下名医皆是不得其果,到了垂垂奄奄之时,遇到了怪医佘冥,他只随手三针,又给那人服了一颗丹药,那人竟是奇迹般的痊愈了。
佘冥之医术,就此天下闻名,后来经人证实,此人医术甚至到了起死回生的境界。
不过……
但凡有点本事的人,脾气都怪,此人也不例外。
相传这人性格时而温良,时而冷漠,一年只医三个人,且还只医看着顺眼之人。
高兴了就收诊费,不高兴了,哪怕他之前看着顺眼,你给一座城池,他也能冷漠的看着你在他面前翻眼见黄泉。
我想起多年前相见的场景,还真是就这情况。
“喝水吧。”他将桌上一个杯子递过来。我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就问他,“我是怎么了?”
“早就跟你说了过,你中毒了。”
“是什么毒?”我问。
他摇头,“不知道,是一种生在骨肉里的毒,已经随你很多年了,本来毒不会发作的这么快,但你之前连番进补,加快了毒素运行。后又试图清燥火。极补之后用清澡之药,用的还是最好的子夜雪莲,阴差阳错之下,便更是加快了毒发之期。”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之前越补身子越不好,原来是中毒了。
我将杯中之水喝光,抬头问他,“这毒,你可是能医?”
当年他一眼便看出了这毒,轩辕宸又将我带来找他,他该是能医的吧……
他没回答,反倒是问我“当年给你的药丸,你可是给那位心善的老者服了?”
我摇头,“当年那位老者起先并未生病,后几日,偶得意外就卒了。”
他点点头,“这么说,当年给你的丹药,也定未服过了。”
这……我有些赫然。
那老者卒了之后,我当他是江湖骗子,那丹药回手便让我扔了……
佘冥微微一扯唇,不在说话。
我沉吟了一下,再次问他,“我这毒,可是能医?”
佘冥摇摇头“当年给你的,也是一种毒药,若你连年服下那瓶中之药,两两相克,毒不至深许是还能医,如今,毒已经深入骨髓,任谁都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
连他都说无能为力,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活我了……
我心中一空,片刻空明之后,反而生出一股异乎寻常的平静来。
终究还是无医,也许,这就是命了……
我轻轻的叹了一声,淡声问他:“那我,还能活多久?”。
他转头望着我,淡淡的吐了几个字。
“三天吧。”
三天……
我的生命,就只剩下三天了么……
“本来你昨日就该死了,是我用金针替你吊了命,又给你服了一颗大环丹续命,勉强替你争了三天阳寿,也算是多年前你我有缘,我愿意为你做的。”
原来,这三天,也还是偷来的……
心中一苦,我紧紧的捏住了杯子。
“小丫头,你醒了。”轩辕宸不知何时来到竹窗外,见我醒了,严重尽是喜色,也不走门,直接跃身一跳,从窗子飞了进来,立在竹榻之前。
我抬头去看,他憔悴了很多,下巴和唇上皆都生出了胡子,眼中红丝遍布,眼下还有重重的暗黑。
从圣京到北离,日夜兼程,他累坏了。
“小丫头,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没事了,佘医仙会救你的。”他坐在我榻上,握紧了我的手,攥在手心之中。
他的手心很温,暖暖的,直暖到心底。
“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跟我说说。”
我摇摇头,他又问我“可是想吃什么,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喝粥么。”
我抬头望着他那双满是担忧的桃花眼,望着望着,突然就笑了。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什么仇恨,什么血债,我都不想在管了……
轩辕宸,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带我出去走走吧,有点闷,我想透透气。”我展唇一笑。
他一愣,随即望向佘冥,佘冥看了我一眼,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轩辕宸一喜,这便打横将我抱起,脚下一闪又想要从窗子跳出去,想了想,竟是转身走了正门。
我轻笑,“你怎的不上房顶了?”
他亦是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以前答应过你,试着不跳窗子的,就从今天开始改吧。”
我心中一暖,随即便是生出深深的舍不得,抬起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
轩辕宸,下辈子,我还会不会遇见你了……
他身子猛的一疆,心口极速的起伏了几下,将手臂紧了紧,用力把我靠近。
他抱着我,慢慢的走出竹墙小筑,走过竹林,走过树林,走过草地,沿着山路而上,到了一片溪流处。
这里遍地青青嫩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摆,入口尽是山间清风,倒是个透气的好地方。
他轻轻的将我放在块怪石上,让我靠在后面的树干,然后便坐在了我旁边,用手揽住我肩膀,轻轻的护着。
山风,小草,溪流……
我微微一笑,侧头靠在他肩膀上。
就这样吧,就让我最后三天,都活在你的温柔里吧。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的展开唇角,不知从哪里一抹,竟是抹出一根玉箫来。
清风伴花香,箫声伴溪水。
树上落叶不时飘下几叶,落在我的肩头,他的发鬓。
他的玉箫奏的极好,缓如流水,轻如鸿羽,我就靠在他肩头,感觉整个世界安静无比,唯有他的箫声,诉说着绵绵情意。
一曲毕他收箫转头,对我温柔一笑“好听吗?”
我嗯了一声,“真好听,没想到你还会吹这个。”
他浅声道,“我还会很多,只是你不知道……”
我一笑,“那现在,是不是晚了?”
“别胡说,不晚,永远都不晚。”他声音略有些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