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川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想明白了一个其实很简单的道理。
在他和秦瑟之间,秦瑟从未做错过什么,错的是自己,由始至终都是自己,不郑重其事的道歉已是不对,又怎能去强迫她表现出最真实的情绪?
他是得了一种叫做习惯的病,还从未有谁敢在他的面前如此自我,除了秦瑟。过惯了太过被人敬畏的生活,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将他视作普通人的秦瑟,这分明是他期待的,却又让他如此的不习惯。
所以在伤害她之后,才会不理智的又做了一些让她受伤的事情,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未免太过蠢笨,他连最起码的智商都不复存在了。
好在不是无药可救,他终究还是想明白了。
他对慕言说放手,并非只是一句玩笑话,而是真的已经这样决定。
尊重一个人,应该让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并不是囚禁。喜欢一个人,应该给予她最大的快乐,而不是让她学会隐藏情绪。爱一个人,应该将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都给她,而不是将自以为的好附加在她的身上。
她想要自由,他给。
她想要快乐,他给。
她想要回归从前,他放手。
唐牧川相信即便让她回到从前的生活轨迹,她最终还是会属于自己。他有这样的自信,因为他会将秦瑟想要的所有所有,全部双手捧到她的面前。
此时,他站在秦瑟一阶之下,平视着她的视线,清楚的看到秦瑟眼中的诧异,那么明显。也对,自己的喜怒无常变化多端连他自己都觉得反常了,更何况是她,自己刚想要解释,却看到秦瑟眼中的情绪渐渐隐了去:“我这样穿,是不是像极了展颜?”
也只有如此解释才能解释的通了,否则前一刻还处处针对自己的他,又怎么会突然之间如此温柔?他又不是川剧中的变脸演员,怎么会将情绪掌握在转瞬之间?
秦瑟的误会让唐牧川原本想要解释的**就此淡了下来。
原本他就不是会道歉的人,原本他就是不善于解释的人,好不容易提起勇气,说服自己,此时这般,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诉说了,沉默片刻,还是放弃了,径自牵过她的手慢慢下楼,向餐厅走去。
秦瑟一直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个自己熟悉也陌生的背影,心间那股翻腾的情绪压抑了又压抑,终是在楼梯的最后一阶甩开了他的手,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他。
唐牧川对于秦瑟的举动谈不上意外,转过身来,目光淡淡的看她:“怎么?”
秦瑟闭了闭眼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发出声的也只有两个字:“没事。”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一个替身,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呢?可是当唐牧川用那么温柔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实则是在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恶心,身上的衣服也如同着了火,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忍下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于是在情绪爆发的边缘,再一次选择了妥协。
唐牧川不明白秦瑟心中所想,但也看的出她的不舒服,多多少少知道原因是什么,毕竟能让她烦心的事情并不多,看一眼餐厅的饭菜,他觉得这一顿饭多半是吃不下了。
摆正了身体,他径自轻笑,将手放进口袋里,告诉秦瑟自己不会再做牵她手的举动:“不饿的话,出去走走?”
比起和他同桌吃饭,秦瑟宁愿出去吹吹海风,她怕那股恶心再来作祟,影响食欲。
黄昏的沙滩还留有白天的余温,有沙子钻进秦瑟的拖鞋里,粘在她的脚上,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干脆光了脚,慢慢的走着。
顾忌着她腿伤未愈,唐牧川并未行走的太远,临近海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看着海平面静默片刻,等秦瑟走近,才缓缓问出:“恨我?”
秦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还未停,海风海浪一**的袭来,唐牧川的声音夹杂其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所以秦瑟也一时不能判断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曾开过口。
后来唐牧川等不到秦瑟的回答,转过身来看她,又将刚才的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秦瑟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并且语气中没有任何的坏情绪。
可即便如此,秦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怎样作答?
她的犹豫,唐牧川看在眼里,自嘲的笑了笑:“我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
秦瑟松了一口气,并不问他的答案是什么,因为无所谓。
唐牧川重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想自己不看着她,她大概就会自在一些。
秦瑟的确是自在了一些,但心中的困惑却是多了很多,眼前的男人秦瑟自认为从未看透,如今这般更是将他周身都笼罩了一层薄雾,更加让人捉摸不透,她实在没有精力去猜测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自己,秦瑟很难不去在乎。
唐牧川不说话,秦瑟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夕阳西下,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站着,看着被夕阳染红了的大海一点一点的褪色,再沾染上夜的深沉。
他们已经站了很长的时间,长到秦瑟的开始觉得冷。
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轻声开口:“唐先生,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回去了。”
唐牧川没说话,秦瑟也并不是一定要等到他的回答才肯走,只是脚步尚未迈开,他的声音便徐徐传来:“秦瑟,我并未将你当作展颜。”
秦瑟顿住动作,看着他。
“你和展颜并不一样,熟悉的人都看的出来,又何况是我?”
秦瑟犹豫一下,开了口:“那你将我留在身边的用意是什么?睹人思人?”
“不管我最初的用意是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需要了。”
秦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只是因为那个可能于她而言未免显得太过不切实际,所以又在第一时间被自己否决了,她看着唐牧川挺拔的背影,轻声开口:“我不太明白唐先生的意思。”
唐牧川转过身来,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你痊愈之后,我亲自送你回T市。”
秦瑟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的看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相信?”
秦瑟惊觉自己的表现未免有些太过,收敛了情绪,微微摇头:“你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这么说来,我在你的心里也不是一无是处。”
“谢谢唐先生。”
唐牧川看着她,他本以为自己的放手会换来他的一笑,却不料她的情绪始终平平,跟刚才并没有什么区别,自嘲的笑了笑,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开口道:“回去吧,晚上海风凉,别感冒了。”
秦瑟点点头,并未有继续逗留的打算,转身离开,只是刚走出两步的距离,唐牧川的声音便自背后缓缓传来,配合着海浪声,听起来清冽如泉:“秦瑟,玉镯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这平淡之中却夹杂了几分让人忽略不了的慎重,他是认真的。
秦瑟因为太过意外,一时愣在了那里,来不及反应。
在此之前,她的确对玉镯的事情对唐牧川的反应进行过猜想,原本以为他在了解了真相之后,会对自己道歉的,只是从慕言口中得知,自小到大,还从未听到唐牧川对谁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
后来她也觉得,像唐牧川这样的男人,字典里大概是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的。
只是此时,他竟然对自己破了例。
什么反应?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秦瑟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因为这是他早就该对自己说的。
正常情况下,秦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风度,说一声‘没关系’。可是她没有,片刻的震惊过后,她重新迈开了脚步,走过去将原先脱掉的鞋子穿上,然后不做停留的向别墅走去。
小气吗?并不觉得,比起虚伪的假装释然,她宁可自己被当作小肚鸡肠的那种人。
她早就承认自己是个记仇的人,更何况此时腰部的伤痛还在提醒着她当天的经历,让她如何释怀?至少此时此刻她做不到。但也并非想揪着此事到天荒地老,唐牧川于自己而言,并不是要用一生铭记淡淡人,所以她将这份原谅交付于时间的安排,顺其自然。
等她离开唐牧川,离开忘忧岛,离开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有关于这件事情给予自己的伤痛,想必也就慢慢淡忘了。
秦瑟离开沙滩的时候,唐牧川是知道的,对于她对自己的歉意并未有任何的回应,唐牧川也是一早料到的,这才是秦瑟,于自己的情绪不藏,不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