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顾琛没有要求她不去重灾区,南笙也是去不成的,因为江离城并不允许,他不放心让这样一种状态下的南笙去涉险。
江离城回到帐篷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看到南笙依旧拿着电话发呆,眼眸敛了敛,嘴角浅笑:
“他生气了?”
南笙微笑摇头:
“没有,是我让他担心了。”
“嗯,这事儿做的有些欠妥。”换位思考,任何一个人都会担心。
灾区帐篷不可能是独自一人使用,南笙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还未有人来,此时她和江离城也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外面便传来询问声,问哪个帐篷还有空位,江离城走了出去,南笙将身边的东西稍稍整理了一下,也走了出去。
江离城已经招手让他们向这边走来,南笙看过去,迎面见到两位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抬了一个单架过来。单架上面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人,额头包裹着纱布,有血渗出,看起来似乎是小伤,但却眉头紧蹙,似乎在隐忍压抑着什么,身边还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南笙跟了进去帮忙,毕竟是个女人照顾起来比男人要细心,也方便的多,只是当她拿了条毯子盖在女人身上的时候发现帐篷内只剩下一个身穿迷彩服的男人,他皮肤偏黄,身材高大,五官俊朗,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他缓缓蹲下身体,握住了女人的手,南笙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满满的愧疚和伤心,那一刻她明白了一个军人的伟大,以及处在这个位置上的身不由己。内心猛然被触动,连声音都柔了几分:
“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男人抬眸看了南笙一眼,点点头:
“她是我妻子。”
南笙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那不是她所擅长的,在这片悲伤的土地上我们短时间内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和家庭,安慰缓解不了任何的悲伤,南笙看着他的恋恋不舍,轻声说了一句:
“我会照顾好他们。”
男人眸光闪了闪,说了声谢谢,继而俯身在妻子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
女人缓缓睁开眼,点点头,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却并未说话。
男人很快离开了,还有太多地方需要他,他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留下来,即便他的妻儿都在这里,可他身上这套军装赋予他的职责也只能让他选择忍痛离开。
南笙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男人的身影,直至他消失才回过头来,只是这一回头却让南笙有些手足无措了,女人在吐血,大量的鲜血从她的口中一涌而出,宛如要将体内所有的血液全部由口腔吐出。
南笙未处理过这样的画面,一时慌了,却也只是短短的两三秒钟,她转头大声的喊着江离城的名字,让他去叫医生来,江离城快速看了一眼帐篷内,眉心紧了紧,快速离开,南笙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做什么,却猛然想起她的丈夫似乎刚走不久,此时去找多半还能让他过来陪着,却不料南笙还未动作,女人就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找他回来……”
南笙突然明白,刚才自己看到她眉目间的隐忍都是真的,为的只是不想在丈夫面前表露出她最真实的状态,让他可以安心在前线毫无后顾之忧的帮助更多人,南笙心中一痛,眼眶蓦然红了,她不忍辜负女人的用心,便没有执意去寻找那个男人,只是扯过一条毛巾,为她擦拭着吐出的鲜血,声线紧张的安慰着那女人:
“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女人开始咳嗽,她的动作惊醒了身旁的婴儿,婴儿的哭声让女人的表情有了变化,虽然仍是痛苦,但眼眸中却蕴含着太多太多的不舍,她眸光爱怜的垂下,看着身旁的婴儿,眼泪自眼角流下。
南笙将孩子抱起来,距离她更近,好让她看的更清楚……
女人笑了,那笑容里没有苦痛,没有伤心,没有不甘,有的是浓到化不开的愧疚和心疼……
女人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她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南笙的手:
“帮……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
江离城带医生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她受了太重的外力撞击,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医护人员将女人重新抬置到单架上,抬出了帐篷,南笙抱着慢慢睡去,却不知道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心底一片哀伤。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她眼睁睁看着却挽留不住。
她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过多的情绪牵扯,可是她的思绪仍是不受任何控制的回到了20年前的那件事情上,当时的情况大概如同现在一样吧,只是那个小男孩已经十岁,了解了死亡代表什么,而她怀里的这个婴孩,却不懂他此刻失去了什么。
帐篷内的血腥味很重,江离城让她出来待会儿,他进去收拾一下,南笙坐着没有动作,她眸光微敛,问了江离城一个问题:
“眼睁睁看着亲人自眼前死去,那种滋味大概会铭记一辈子吧?”
南笙的这个问题,让江离城瞬间便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他看着南笙,原本安慰欺骗她的话到了嘴边却换成了实话:
“大概除了失去记忆,任谁都会记忆深刻。”
“幸好……”南笙垂眸看着怀抱中的孩子:“幸好他还没有记忆……”
她抱孩子的手法并不熟练,甚至大概还是第一次,姿势有些别扭,江离城总觉得孩子在南笙的怀抱里有些不舒服,可小家伙却睡的很香甜,甚至还甜甜的笑了笑,便没有去纠正什么。
或许他们之间有某种特殊的缘分也说不定。
那时的江离城和南笙都不曾想到,因为这个怀抱中的小男孩和她牵扯出的这段缘分,南笙有幸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当然,这是后话。
——
即便有再深切的悲伤依然掩盖不了深夜带来的平静,南笙躺在帐篷里,闻着淡淡的血腥味,看着身旁的熟睡的婴儿却并无困意。
病情初愈,又在车上近乎颠簸了一天,看过了满地悲伤,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她整个身体由里到外都是疲惫不堪的,可偏偏意识清醒的很,让她连闭上眼睛也不能,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女人恋恋不舍看着婴儿的样子……
她不曾经历20年前的那场事故,却通过刚才那个女人的离开,明白了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却再也无力照顾的那种无奈和悲切,当年的那个母亲的不舍和苦痛怕是还要更浓烈,毕竟她离开的那般不情不愿,是冷漠和贪欲将她逼上了那条绝路。
不愿再想,南笙坐了起来,微不可闻叹气一声,却不想被隔壁帐篷的江离城听到,他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布料,轻声传来:
“害怕?”
江离城担心南笙是因为前不久目睹了那场触目惊心的死亡而失眠,所以即便困意侵蚀,却也并为入眠,想要在她害怕的第一时间给予她安慰,他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南笙的确失眠了,可他却猜错了。
南笙显然没有料到此时江离城还未入睡,短暂的讶异之后,她回答:
“江老师,我没那么脆弱。”
她如果畏惧和恐惧死亡,也不会来震区了,来到这里会面对什么,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想象和现实终归还是有差别,她却依然能够接受,令她无法入眠的是背负在身后的那座十字架,在看过了那个女人之后,更为沉重了。
南笙的否认让江离城知道了南笙失眠的原因,他沉默片刻,却终是开了口:
“南笙,当年的那场悲剧,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江离城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久到他以为南笙已经睡下的时候,她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江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20年前的南笙也不过才2岁,对于父亲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也只有接受的份儿,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道理我都明白,可因为那个人是我父亲,他此刻正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为我在20年前的错误受着苦,这份心安理得无论如何也不该属于我。”
“南笙……”江离城的声音夹杂些许无奈:“你执拗了。”
南笙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老师找到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了吗?”
“没有,时间过去这么久,我需要一些时间。”
南笙轻声应了一声:
“有时候我在想,父亲的公司接二连三的出事,在转危为安的时候却又爆出20年前的事情,这巧合的有些匪夷所思了,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小男孩回来了,是他正躲在某处操控着这一切?”
南笙的话让江离城沉默了下来,脑中突然闪现出一种大胆的猜想,却因为太过震惊而不敢表露,他压下心中情绪,问道: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因为20年前的事情复仇而来,你会恨他吗?”
江离城以为南笙会犹豫,却不料在自己声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她的答案已经脱口而出,他听到她说:
“不会。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