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曾经穿着高贵礼服的男男女女被迫站成一排,他们被身后的战斗牧师和鞭挞僧推搡毒打着,双手被捆在背后,脖子上的铁枷用链子锁成一串。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浩浩荡荡的人类军队和一个由两匹骡子拉着的桶型囚笼,笼子中的伊莎贝拉身子直挺,以免被笼子内壁的尖刺长钉刺入,她的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切,那些跟她同族同源的吸血鬼们。她别无选择——关押她的笼子被架的很高,索恩还下令把她的两片眼睑用针线缝在了她的眉头上面,看管她的战斗牧师不断的鞭打着她握着铁栏杆的手腕,让她没有一刻的休息。
带着丝丝初冬寒意的风横扫过穆特南部的平原,打着军旗在风中的士兵行军时溅起的灰尘让伊莎贝拉的眼球非常干涩,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泪水——来自身体而非内心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淌过伊莎贝拉的双颊,索恩曾经把她支撑眼睑的肌腱切断,眼睑只能无助地抽搐,却无法湿润眼球。不过着对于伊莎贝拉没什么,反正她也没什么想看的。
早几天的时候,伊莎贝拉的脚下一度人山人海,他们拥挤在桶型囚笼的周围,看着那些士兵和圣殿骑士嬉笑着滚动囚禁她的长钉刺桶式牢笼。尽管饱受折磨,伊莎贝拉仍旧做了力所能及的抵抗。她抓住牢笼周围的铁杆来支撑自己,与颠簸起伏的牢笼顽强对抗。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因为笼子里的混合银子的铁钉太长,她身上因此又多了十几处刮伤,但这也令她躲开了几处致命伤,但是现在她怀疑当初的做法是不是明智。
“伊莎贝拉……”
索恩举着一支晃动的酒杯走到了已经停下的囚笼旁边,声音懒散,而且索恩又故意她的名字的音调拖的很长。
伊莎贝拉早就习惯了索恩的冷嘲热讽,痴迷的看着不远处的地平线,那里是穆特与施瓦茨港领土的交界处,扭曲的病木与健康生长的小树林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交界线,索恩的迅捷剑刺进了伊莎贝拉的囚笼,被缝在眼皮上的针线和身上的锁链被挑断了。索恩拎住绑在伊莎贝拉嘴上的银链,几乎已经与伊莎贝拉的嘴融合在一起的链子也被他撤去,索恩把杯子递进了牢笼,伊莎贝拉最终还是没有战胜自己的本能,酒杯里是满满一杯的鲜红血液。
笼子中的长钉在一阵吱嘎声中被拔了出去,伊莎贝拉疲惫的蜷缩在笼子的一角,呆滞着看着索恩盘腿坐在了囚车之上,一语不发的看着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开口问道“你在欢庆你的胜利?”伊莎贝拉没有看向索恩,冰蓝色的眼睛只是充满渴望的看着牢笼上方的天空。
天蓝的刺眼,此时此刻,天上连飞鸟都没有,天空是死寂的,地上也是死寂的,只有远处士兵们搭建行军帐篷时远远传过来的响动。士兵们都有意的避开了这里,似乎想为两人的交谈提供一点私密的空间。
索恩和伊莎贝拉两人似乎都喜欢这份安静,喜欢这份冷冷清清,索恩看着伊莎贝拉把杯子里的鲜血喝完才开口回答。“胜利?还太早……西格玛说过,在对抗邪恶的道路上永远没有胜利可言,我们只是在为人类争取短暂的休息时间而已。”
帕塞尔·碎石和加拉里姆·铁拳两个矮人经过了囚笼,他们充满鄙夷和厌恶瞅了一眼笼子中的伊莎贝拉,然后又迈着重重的步子躲的远远的。
“那你在干什么,表现你对我的高人一等?还是想炫耀你自己!?”
“不……”索恩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和你在坐一会儿,明天在这片平原上将铺满尸体,而我们也将进入施瓦茨港,最后到达邓肯霍夫城堡。知道为什么我愿意留你一命么。我很敬佩弗拉德,不管是个人武力还是谋略上,我如果杀了你,弗拉德会发疯,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需要你活着。”
“你和弗拉德是失败是注定的,你们的问题在于眼前的利益永远比你们统治的国家将来的命运来的重要,泽里格如此,曼弗雷德如此,你和弗拉德同样如此,席尔瓦尼亚的命运永远低于你们一城一地的得失,你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一个统合的席尔瓦尼亚远比你们单打独斗可怕的多。”
伊莎贝拉把空掉的酒杯扔出了牢笼,飞向索恩。但是她太虚弱了,酒杯只是无力且短暂的在马车的木板上蹦跳了加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不想让你死的不明不白。那样对你和弗拉德都太残忍了……”索恩捡起地上的酒杯,轻轻的把它摆正。“你应该对我说声‘谢谢’,不过没关系……我对你们的罪行厌恶至极,就如同……但是我对你们吸血鬼实施罪行时的技巧钦佩之至。你们利用你们散播的恐惧,用你们的各种手段在帝国个选帝候之间在各国之间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危机。
你们用假冒的身份收买,算计,甚至通过暗杀来渗透进各行各业,却往往又用永生的诱惑让这些人对你们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视而不见。我们猎魔人就是在这样的诡计中艰难跋涉,当这些人真正发现到自己进入陷阱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人们在将要咽气的时候,总是会抱怨太冷,那种黑暗和寒冷总是让他们不安。但是,每一次当这种时候的到来,只要有个人跪倒在他们旁边,含糊不清的语句表达一些安慰的词语或者发出几声叹息,一般人都会安心上路。
对于他们来说,比五脏六腑都流到身边的黄土里,体内超过一般的鲜血都流进了我们的喉咙或者渗透在地上凝结成身下的血池,他们更惧怕寒冷和黑暗,那些东西才是他们最担心的。猎魔人,你不会理解那种痛苦和绝望,而我是厌倦了,当你拥有了永生不死的生命,你会一点一点失去活着的感觉,你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有鲜血流过喉咙,只有与你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真可悲,你都体会不到,而此时此刻现在我也形单影只。你没有办法战胜我心中的弗拉德,他是我的信仰,我活下去的希望。”
索恩没有反驳,只是下令看管的伊莎贝拉的人不用再为她捆绑上封口的银子锁链,也不用在为囚笼加上长钉。点了一下头后,唱着一首曲调欢快,歌词却很奇怪的歌谣慢慢的离开了。
“明亮的小河里,有一条小鳟鱼,快活地游来游去,像箭儿一样,我站在河岸上,静静地朝它望,它游地多欢畅,在那清清的河水里……”
伊莎贝拉重新蜷缩在牢笼的一角,看着索恩的身影越走越远。
伊莎贝拉突然清晰的自言自语的说道“放弃你那些愚蠢的伎俩……这条鱼不受欺骗!”
可是伊莎贝拉的自言自语之换来了看守她的圣殿骑士一通呵骂。“大诵经师命令给你开放镣铐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吸血鬼!你活着只是因为还有人认为你有继续活着的价值!”
伊莎贝拉没有理会,只是满脸笑意的继续自言自语。“你们根本不懂他在想什么……你们只是用虚伪的宗教教条武装自己的蠢货和疯子……他根本不是在故意放纵我,他只是在榨取我们最后的一丝剩余的价值,席尔瓦尼亚就要完了,并入帝国是迟早的事情,他已经考虑不再是战争,而是如何安定未来的席尔瓦尼亚,一个暴乱频发的席尔瓦尼亚不符合他的利益。等到我们都死了,曼弗雷德也死了,席尔瓦尼亚的人类会惊慌,这样一批没有人喜欢,谁都讨厌的席尔瓦尼亚人,想要继续生存下去。你知道有多难么?
当他把自己的威望建立起来的时候,当他带着这样的荣誉和席尔瓦尼亚人的信赖管理席尔瓦尼亚的时候,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真心拥戴他。到时候,帝国的皇帝也没有办法干涉他对席尔瓦尼亚的统治。你可没有他的目光,所以你只能做一个圣殿骑士,而我们和他却可以成为一方的领袖。
当你们还在战场上舞动刀剑自认为获得未来的荣誉和苦熬资历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用我们磨练他自己和未来帝国的皇帝。在战争中他谋划着告诉你们的小狗一般的皇帝如何捕猎,如何做到心狠手辣,如何做到对敌人毫不留情。
你指望他会去承认一个软弱的贵族浪荡公子哥成为帝国的皇帝吗?他会让一个当危机来临时夹不住尿的昏庸之辈用恐惧,而不是智慧主宰你们的帝国吗?你们太傻了!在席尔瓦尼亚他组织反抗军的时候就是在谋划这些,他离开了席尔瓦尼亚抢夺白银纹章的时候是为了这些,而当你们自认为自己安全的等待着他和他的皇帝要求你们发起反击的时候就是在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些。他不会成为一代皇帝,但是他在创造一代皇帝。他要的是话语权,一个能把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都实现的话语权。
我理解了我的至爱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了,他如果自愿成为午夜显贵,我的至爱一定会重用他,无比的信任他,到时候你们的帝国,山中要塞的矮人,甚至是遥远的领土都会匍匐在我们午夜显贵的脚下。而这样的人却与我和我的至爱失之交臂……
他领导的席尔瓦尼亚会被帝国逐渐分割的干干净净,让席尔瓦尼亚人彻底泯灭于他建立的村村寨寨。明天的战斗没有任何的悬念,他一定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张任我们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的大网。而他的目的只是在为你们皇帝和他自己添加一份绝好的功绩而已。你一定不知道他在席尔瓦尼亚反抗军时说过的话,那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一句话,但是今天看来更像是一句预言,他自信的告诉他手下的那些农夫和奴隶组成的士兵,他们只是一只只煽动柔弱翅膀的蝴蝶,但是当他们一起煽动翅膀之时,那会是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能掀起的一场风暴的力量,一场摧毁一切的风暴。
他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吸血鬼的生死,如果我们一起逃出席尔瓦尼亚,他一定欢天喜地的为我们放出一条生路,然后再在后面派出一支彪悍的军队死死的追杀我们,直到我们精疲力竭的放弃抵抗,而那时我们只是为他打猎时放出去咬人的一条恶犬,而背后追杀我们的人则会笑嘻嘻的接受我们逃难路上留下的所有领土。
他在改变的是整个人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他比午夜显贵更理解午夜显贵,在他的认知里,死亡只是一座永远灯塔,不管我们或者他怎么改变方向,我们最终都会向着那里航行,所以在他和我们的眼里,死亡并不是敌人,永恒才是……当你们在等待的时候,他在燃烧,燃烧才是他的价值……”
伊莎贝拉就这样自顾自的说着,而身边的圣殿骑士早就汗如雨下。骑士似乎听懂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听懂。
卡尔·弗兰兹踱着步子来到了伊莎贝拉的面前。“你一定要陷害他们么?你告诉了他们这些索恩就一定会把他派去执行所有跟你们有关的任务,而如果他们侥幸没死,那么猎魔人的高议会也会强迫他们成为一个猎魔人。”
伊莎贝拉只是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对着卡尔·弗兰茨发出了一声像是嘲讽一样的讪笑声。
“马略·雷道夫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艾维领牧羊人想要控制羊群其实只需要控制头羊就可以了,而这只头羊未必是羊群中最强壮的,也不需要它是最聪明的,但是它一定是最勇敢的,它会带领着羊群在平时迁徙到最肥美的草场吃草,而当饿狼来临时,它也会露出头上的羊角与饿狼搏斗。我们都只是羊群里那只头羊而已。
你知道索恩怎么评价马略这个故事么?他的评价让我深受启发:一个统治者必须是一只狐狸,去发现陷阱。也必须是一只狮子,去震慑群狼。这就是索恩的评价。索恩一直在向我灌输一个思想,统治的思想,也许你说的没错,他其实只要管理我就够了。”
卡尔又看了一眼牢笼中的伊莎贝拉,然后意味深长的又瞄了一眼依旧站在牢笼旁边的圣殿骑士。
伊莎贝拉抬起了头,冰蓝色的眼睛望向远处的人类营地,虽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可是篝火还是被点燃了,伊莎贝拉挺直了了身体,站在囚笼边上俯视着茫茫的人群,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一个淡雅的微笑,把她曾经作为一位贵族的闲适与优雅完全的表露了出来。
虽然伊莎贝拉的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不清,但她依旧观察到人群已经不再那么拥挤,欣赏一个人痛苦的死去固然曾经给伊莎贝拉的平淡生活增加过些许的乐趣,但是她现在确实想再从另一种角度看看这些人类和士兵了。
伊莎贝拉看到一些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中经过短暂的休息有回到了忙碌的状态,这不是她想看的,她想看的只是在那座装饰华丽的帐篷里,准确的说是帐篷里的几个人而已。伊莎贝拉拽着牢笼的铁栏杆站了起来。这让牢笼旁边的圣殿骑士和看守都很紧张,但是伊莎贝拉没有理会他们,她用尽最后全部的毅力命令自己紧紧的抓住铁栏杆,腐蚀的气体从她的手掌飘出,那是铁栏杆中混合的银子在与她的皮肤发生反应,但是伊莎贝拉还是让自己死死的抓住,并用有些颤抖的双腿强迫自己站直,这也许是她最后胜利的机会,在自己死亡之前绝不能让这些曾经人类奴隶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
伊莎贝拉用尽浑身的力气完成了一件可能对她最不需要的动作——呼吸,然后对着牢笼边紧张兮兮的圣殿骑士命令道。
“让那只乌鸦再给我一杯血,我要以最好的面容来面对明天!”
圣殿骑士很快带回了回话,但是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圣殿骑士用鄙夷的眼神瞪着牢笼中的伊莎贝拉。
“卡尔·弗兰兹陛下同意再给你一杯鲜血,但是大诵经师阁下要你说‘请’。”
“请让索恩再给我一杯血,我要以最好的面容来面对明天,去见弗拉德,他不会喜欢我落魄的样子!
我是伊莎贝拉·冯·卡斯坦因,我要求我作为帝国贵族和午夜显贵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