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将怒气写在了脸上,却久久没有开口。先前白县官虽将话说得难听,但到底没有真的对他动手,池季远那一脚却并不轻,尚德甚至觉得自己小腿上的骨头要碎掉了。
他隐隐意识到,这一次,威胁与压迫都不管用了。
“你来拓州县这么多年,我对你也算不错,何必要撕破脸皮?我承认这门亲事怜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么?”
尚德转头去看尚怜儿,她被人押着,双眼呆滞地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听了尚德的话也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她被县衙的人押过来之后似乎也冷静了不少,可好像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也无法思考。
尚德虽痛心,可想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还是决定先给白县官一些甜头,要在此事上妥协。
“她疯了!这样的代价还不够惨烈么?怜儿错不至死,难道真要她死在你面前才肯罢休?”尚德伸出被扣住的双手,老泪纵横:“在同一片土地生活了那么久,何苦相互为难?白县官,我们过得不好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开始拉近与白县官的关系,企图说动他。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尚德每多说一句,白县官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最后他甚至站起来,狠拍了一下桌案,高声质问道:“你们害死的人不无辜吗?到底是怎么狠毒的心,才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死?尚怜儿伤了脸又如何?她的脸她的命,并不比任何人的金贵。”
他情绪激动地说完这一切,又想起了自己,终是叹了口气:“我并非自愿无所作为,是你们生生将我所有的希望与抱负磨灭得一干二净,我……我又有什么错?”
“你们杀了人、毁了别人的一生,却还要大叫冤枉,控诉不公,世上没有这样颠倒黑白的道理!”白县官用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却还是忍不住发抖,他重重地桌案上的东西推落在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收手吧!”他盯着尚德,看着此人白县令便想起了自己多年的无奈。而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被困的人,他们的人生也回不去了。愧疚将白县官压得喘不过气来,怪自己无能,才会让惨案频发。
“拓州县所有的冤案我都会查清楚,给死者一个交代!”白县官对着尚德,可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说来讽刺,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申冤竟成了他一个县官唯一能做的事。
小宛继母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自然不会放过尚德,可这些年来,拓州县发生过许多离奇的事,他想桩桩件件查个明白。
拓州县的人在作恶方面一向团结,就像杀死小宛继母的时候,许多人都动了手,因为他们知道,县官没那个本事将所有人都抓起来。
白县官明白,若真要追究下去,拓州县大多数人都脱不了干系,可这让他如何处理?他总不能将整个县的人给抓起来关进大牢里。
“拓州县一大半的人都打了那女人,凭什么只抓我一个?还不是欺我年老无力。”尚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到底活了几十年,能带着拓州县的人为非作歹,耍无赖的功夫当然厉害。
此时他已经完全将尚怜儿的事抛在了脑后,总归她已经发了疯,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娶谁又有什么要紧?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要保住自己的地位,没功夫理会这件事。
眼下他倒是想看一看,白县官究竟会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毕竟在他看来,此事无解。
白县官眉头紧皱,他并没有想清楚,毕竟将所有人抓起来毒打并不现实;而人数又太多,也不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不抓他们又当如何?放任他们继续在这里为非作歹吗?
他派到拓州县没多久,便被这里的人欺压,也没有成功处理过任何一件案子,面对这群泼皮无赖,他不知道如何应付。
见他久久不肯回答,尚德心中又升起了轻蔑,他果真没有猜错,白县官不过是一个光说不做的纸老虎。
“你说得没错,拓州县所有手上沾了血的人都逃不了。”正当他得意的时候,一旁的池季远忽然开口了。
这下连白县官都抬头,将目光落在池季远身上,他心说怎么可能将这些人都处理掉,甚至隐隐有些担心:虽说池季远带兵是一把好手,可到底是粗人,大约根本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杀了人还能逍遥快活?天下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便告诉你,那些人也没有好下场。”池季远又道,他凑近尚德,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现在已无生路,何不再拖些人下水?”
拓州县许多伤天害理的事都同尚德有关系,他当然要死。可池季远很清楚,他这样的人,不可能甘心独自赴死,必会多拉些人垫背。
尚德忽然开始犹豫,他从不认为自己应该承担一切,毕竟事情都不是他一人所为,就算真要死,也得让那些小喽罗陪着。
可他又觉得这只是池季远为离间想出的计谋,若他将自己做过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又将别人供出来,县衙立刻将消息透露出去怎么办?
自己岂不是要落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尚德衡量一番,还是决定不开口。
“不说?”池季远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选择,他扬眉开口:“不说也好,你错过了留个全尸的机会,正好我也不想留给你。既然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明日午后便问斩。”
他的声音令尚德一颤,面前这个人似乎不像白县官一般犹犹豫豫,瞧上去说话也有几分分量,可……他实在无法相信县衙敢将自己斩首,真不怕拓州县动乱吗?
“池公子,这……若是将他杀了,拓州县起了暴乱怎么办?”白县官也以为不妥,他拉住池季远悄声说。
“手底下那么多人,还治不了一个暴乱么?”池季远并没有将尚德当成一回事,再说,他本就打算将此事当作暴乱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