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城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戒严状态。
贵族有钱人家还好,例行公事做做样子也就过去了,但寻常人家却不堪其扰,御林铁卫们挨家挨户上门搜查,把居民们的床榻衣柜纷纷翻上一遍,确认无人才肯罢手。
在跳蚤窝更是因此而造成不少的恶性事件。
反抗的孩子们被铁拳震慑,甚至在搜刮中“遗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几枚铜星币。
尽管琼恩知道,那并不是遗失。
他藏匿于私生子酒馆,和某个曾经的歌者——现在已经是哑巴了——待在一起。
歌者认得字,他叫巴克斯特·维水,倒也是一个私生子,父母都不详,出生及成长都在跳蚤窝,碰巧因为嗓子还算不错,有过老师教他唱诗,期间认了点字。
对于琼恩,他充满了感激,并且表示自己曾经喝过一杯免费的私生子,确实是七国最猛烈的酒。
他用手指在地上抹开灰尘,就这样和琼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夜。
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琼恩开启视野,确定珊莎已经平安回到了临冬城,也就因此而安心了。
长夜不愧身为龙这一高级智慧的物种,知道它现在不适合出现在君临,于是便栖身在临冬城。不过,他并不适应人多的环境,因此就呆在了神木林。
自从知道自己的视野还会有不能使用的时候,琼恩就没有那么频繁地利用这个能力了。他确保临冬城一切安好,就全凭本能生存。
眼前棘手的却是,他未曾料到搜查会严格至此。
且不说别的,红堡、君临的所有城门口都有骑兵和弓箭手驻扎,日夜交替,这次是真的插翅难飞。
幸好珊莎已经回到了北境。
这是他困境中唯一的安慰。
其实留在君临,他也可以调查劳勃拜拉席恩的死因。
那夜的钟声、地牢里那个教养过于良好的狱卒、代替蓝赛尔而长得有几分北境气息的酒侍、乔佛里加剧的恨意、劳勃死前签署的文件……
线索穿插在他的脑中,他却无法彻底想明白。
利益牵扯盘根错节,他实在是无法思考清楚。
不过,眼下他的危机并不在此,而是瑟曦与乔佛里母子近乎疯癫的追捕,据称,此次事件太过严重,就连泰温兰尼斯特也深感震惊,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
届时,他恐怕更是在劫难逃。
终于,第三日,私生子酒馆也面临了“搜查”。
巴利斯坦敲开了门,十几名御林铁卫纷纷冲进了酒馆,四处翻查,明晃晃的长剑几乎要劈开所有的桌椅才肯罢休——毕竟之前这家酒馆的老板就是雪诺。
幸好来人不是魔山,否则巴克斯特的人头估计这会儿和那些桌椅也别无二致。
巴利斯坦对这种野蛮的行径并不支持,但有国王和太后的命令在上,他无权维持秩序,至多也只是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野蛮行为的传递者。
很快,巴克斯特被押到巴利斯坦面前,惶恐且不安。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巴利斯坦没有欺负弱者的习惯,他尽可能保持态度和蔼,以确保眼前的人不会被吓到。
但是巴克斯特抖得很厉害,并不开口回答。
几个御林铁卫笑笑,“他是个哑巴,大人。”说着,他们不顾巴克斯特的挣扎,选择撬开他的嘴。
巴利斯坦看见他口中断了一半的舌头,忍不住眉头一皱——乔佛里的杰作,他怎么会不记得。
他冷冷朝身边的几名铁卫扫了一眼,“你们可以放开手了,如果你们敢这样对克里冈兄弟随便哪个,这么放肆,那倒还像个男人。”
那些人有些扫兴收了手,巴克斯特颤抖着在地上写道:
“大人,我因为无心唱了一首歌冒犯了国王,被砍了舌头,之后我四处乞讨,发现了这家荒废的酒馆,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一张配方,我只是想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请您高抬贵手。我会写下曲子,歌颂你们的仁慈。”
巴利斯坦看了他一眼,又见的确是搜查未果,点点头离开。
躲在酒柜后的地下通道里的雪诺松了一口气。
他确定铁卫们走远后,翻身回到了地面,轻声安慰巴克斯特。
“巴利斯坦爵士是个正直高尚的人,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巴克斯特笑笑,在地上又写道,我已经不害怕了,因为您在,巴利斯坦爵士虽然高尚,但是我认为那个给我银鹿币和酒水配方的青年更加仁慈
“仁慈?我么?”琼恩雪诺失语片刻,轻轻自嘲笑道,“这两天,在我手上已经过了三条人命,两女一男,加起来还不到五六十岁。虽然他们有可恶之处,但是都罪不至死。巴克斯特,这样的我,算得上仁慈吗?”
巴克斯特噤声,他看了看琼恩,沉默不语。
片刻后,还是琼恩雪诺打破了寂静,“君临不再安全了,收好你的银鹿币,逃去绝境长城吧,凛冬将至,那里会需要你,和。收拾东西,今晚就去。”
见巴克斯特有些迟疑看着自己,琼恩又问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放心吧,我能当着兰尼斯特的眼皮底下逃脱一次,就能逃脱第二次。倒是你,留在君临也只是我的累赘而已。”
他早已舍弃了温和的形象,因此也不打算让巴克斯特多么感激自己,何况眼下这个情况,他是绝对没有余力再去保护一个人的安全。
巴克斯特点点头。
翌日清晨,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柜台的桌子上还留着一行字。
雪诺大人,您或许不仁慈,但您是七国唯一一个拯救我于绝望中的人,我会日夜向七神企求您的平安
地上,是他留着的一些颜料,用于方便琼恩将头发染色,以及一些干粮和水。
琼恩的眼底淌过一丝触动,很快归于平静。
全城都在抓捕他,他知道自己的人头值多少钱,甚至做好了他会为了这赏金将自己卖给皇室的准备。
为此,他几乎睡觉也睁着一只眼以保持警觉性。
但他未曾料到,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竟还能得到这样的回报。
巴克斯特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才会连这些细节也考虑到。
这世间最糟的是人性,但最美好的,恐怕也是人性。
“我从来不是什么大人……”呢喃两句,琼恩胡乱抹开那些字迹,独自在私生子酒馆住下。
几天后,他确信自己恢复了视野,这才收拾好行李,打点妥当后,琼恩再次翻开了柜台藏身用的通道,试图从君临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逃离。
终于,傍晚时分,守卫交接最薄弱的时候,琼恩在黑水湾附近看见了一艘小船。
他开启视野,看见那艘船即将穿越狭海驶向布拉佛斯。
更重要的是,这艘船会经停艾琳谷边的符石城,那里多树林,天黑以后格外幽静。他大可在晚上召唤长夜,到时回临冬城就会方便很多。
然而,正当他向前迈出一步时,身后传来一个有些雌雄莫辩的圆滑声音。
“御林铁卫四处搜查您,查得几乎快要翻天了。”
瓦里斯双手交叉而握,掩在宽大的袖子之下,静静望着琼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