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叔旻离掖庭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鬼哭狼嚎中还掺杂着一些诡异的笑声。
他和外面守着的门监说要探望废后,门监让他在外面稍等片刻。原来,刚才太子进去了。
掖庭向来简陋破败,再加上他们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小,稍微靠近点,在外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当他听到李墨方问夏妍,为什么要和夏家发动政变,反叛皇上时,夏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自己连皇后都不算。
少叔旻心想,这便是原因了。
皇上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夏妍,把她封为皇后,不过是表示对夏家的亲信,蒙蔽夏家,再煽动夏家谋反罢了。
左卫上将军夏治手握重权,而且也拥有南衙最强大的兵力,灭了夏家便可以收拢皇权。
实际上,夏妍当上皇后之后,对皇上而言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自然会冷落她。
她会反抗,大概也是因为宫闱寂寥,对帝王之爱心灰意冷了吧。
这样想着,少叔旻不禁有些同情夏妍,她大概是他们三人当中性子最贞烈,却又最受家族摆弄的人吧。她虽然锦衣玉食,却过着自己最不喜欢的生活。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少叔旻向一旁躲去,避开了从掖庭里走出来的李墨方,看着那少年颓丧的背影,料想夏妍大概又说了什么重话训斥了他吧。
待李墨方走远,少叔旻转身进了掖庭。
夏妍穿着单薄的衣衫,端坐在狭窄的小房间,青丝低垂到腰际,不施粉黛,一身素色,眼角鲜红的胎记,衬着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她抬眸,看到少叔旻,平静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她弯起嘴角,朝他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她的模样一如初见,少叔旻感慨万分,却不形于色,只是哑着嗓子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承认,这话问得挺傻,她如今被打入冷宫,怎么会过得好。
夏妍一愣,随即笑道:“我都当上皇后了,怎么不好?”
少叔旻听罢,一脸震惊地望着她,看着她开朗的笑靥,他的心却像是被人攥在手中使劲捏着,胸口抽痛不已。
少叔旻看着夏妍,一字一句道:“你为何要骗太子?说什么‘下场更惨’这种蠢话当借口?你不过就是想让他和你撇清关系,不被陛下怀疑罢了。”
夏妍听后,苦笑一声:“你知道的,那孩子脾气倔,你不和他说绝情的话,他就不会放弃救你的念头。”
确实如此啊,少叔旻低头静默了片刻,忽而抬头问她:“你当真不后悔?”
夏妍的脸上露出悱恻的神情,怅然道:“当然后悔啊,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十五年前去找祝郎时,我说,‘我不想进宫’。”
说着,她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应该说:‘你带我走’的。”
他们有说有笑,像故友重逢般总有说不尽的话,直到门监在外面催促少叔旻离开时,他才想起来他们现在是在掖庭。
“阿昭就拜托你照顾了。”
少叔旻临走前,夏妍嘱咐他说。
阿昭是李墨方的乳名,也是祝博彦的字,言昭。
少叔旻无奈地笑了笑,答应了她。
宫里的春风总是格外料峭,掖庭如昔日般阒然冷清,只有枝头的鸦雀叽叽喳喳叫着,无休无止。
大周史书记载:永泰十七年,三月初四,奸相祝博彦斩首示众。同年四月初十,赐废后鸠酒。
当时,百姓拍手称快,举国同庆。此后十年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事过三年,少叔旻右迁御史大夫,少叔府扩建,又添了些新家丁。
雅雁就是这个时候进府的,和云舒一起当门童。
雅雁没有云舒那样会识人脸色,反而对府上所有新鲜事物都感到好奇,总喜欢拉着云舒问东问西。
云舒心里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小跟班,但面上却故作不乐意,不情不愿地和他解释那些东西。
夏天来了,通向少叔大人书房的小路上铺满了色彩缤纷的花朵。
雅雁瞅到没人的档,偷偷摘了一朵蓝色小花,跑到云舒跟前问他这是什么花。
云舒傲慢地抬了抬眼皮,装腔作势道:“没眼力,这是淇阴的蓝雪花!”
雅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云舒瞧着他的傻样有些得意,自顾自说了起来:“关于这蓝雪花啊,还有一个传说哩!”
“说是百年前有一个将军救了一位亡国公主,对她一见钟情。知道公主的身世后,将军同情公主,连夜带她逃往外地,结果途中为了保护公主死在了同伴的刀刃下,公主听到他的死讯,也自缢而亡了。公主死后躺着的那片土地上,开满了一种蓝色的小花,因为故事太凄美,人们就给它取名蓝雪花,这种花的寓意是冷淡忧郁。”
雅雁听罢挠了挠头,不解道:“可少叔大人家一向和睦,这传说那么凄凉,寓意也不好,大人为什么要种它呢?”
这下可问住云舒了,云舒皱着眉头,使劲想了想,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不甘心地撇了撇嘴道:“不如你去问少叔大人咯。”
雅雁进府不过三个月,这会儿还很怕生,除了云舒,平时都不敢和府里的人搭话,更别提是少叔大人了。
他一听云舒这么说,连忙缩了缩脖子道:“我想……还是算了吧……”
熹微晨光洒在少叔府的大院里,将花木上的露珠照了个透亮,芊蔚青青,蓝色的小花凛然地绽放在五颜六色的花海之中,随风摇曳,傲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