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傍晚,华灯初上,我换上一身便装,手中捧着一盏白色的莲灯,同沈安然一起出了王府。
许是大家都盼着这七月半的河灯节,街面上好不热闹。东市一路熙熙攘攘,林氏古楼子的香味飘了整整三条街,巷口停着许多卖河灯的商车,灿烂的灯火聚成团,照亮了过路人的面庞,迎面走来的一家老小相互提携着,人手一朵河灯,中间一人仿佛是说到什么趣事,逗得大家哄然大笑,他们笑着与我们擦肩而过,虽是走远了,依然可以听到那欢愉的笑声。
曾几何时,我安陵王府也是大家一起去放灯。
本来这次还想捎上碧朱,可这丫头居然不肯与我同去。
看着她脸上浮着的两朵彤云,我料想她有心事,说不定是有了心上人……可她为何要瞒着我呢?
我低头望着手中的莲灯一阵唏嘘。
女大不中留啊,随她去吧……
就在我满目沧桑之时,沈安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传来:“王爷有烦心事?”
我一惊,连忙摇头:“不不不,本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李真淳现在坐拥佳丽三千,还有上官凝为伴,林大哥也和温芸快活去了,如今连碧朱都瞒着我有心上人了……他们都不能如从前那般陪伴在我身边,我能不感慨吗……
我抬头,恰好望进一双亮若清泓的眼眸,心扑通一声,加快了节奏。
大概是发觉我在出神,沈安然嘴角带着浅笑问:“王爷怎么了?”
我直直地看着他,一脸真挚地问:“沈安然,你会离开我吗?”
我以为他会思索片刻再回答,谁知他不加思索道:“不会。”
我以为他着是在敷衍奉承我,急忙道:“可你终有一天,会娶一个喜欢的姑娘成家啊。”
沈安然一脸淡然:“沈某说过,会和王爷一同娶亲,绝不会让王爷孤单一人。”
意思是说,除非我找到厮守终生伴侣,否则他便不会离开我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生一计:“那如果我终生不娶妻呢?”
沈安然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的脸上:“那在下便不娶。”
我听到他的回答,心里踏实了,可又觉得自己这种做法太过自私,君子如沈安然,一向注重自己的承诺,而我为了把沈安然留在身边,竟然利用了他可贵的品质,实在是卑劣,于是又慌忙改口:“我之前是开玩笑的,你不必真的和我一同娶亲,若是遇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应当把她早些娶回来才是。”
这话说得我很心虚,因为我既希望沈安然永远不要遇到令他心仪的姑娘,也希望沈安然永远不要娶亲。
说这话时,我们恰好经过一个卖灯笼的商车,烛光透过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灯笼静静打在沈安然的脸上,流光在他的眼底潆洄,仿佛是碎了星辰的湖泊,格外明亮又柔情。
我一时看呆了,连他什么时候牵起了我的手也不知道。
嘈杂的人声忽尔杳然远去,我的耳边只有他的一句话。
“那在下,便早些把她娶回来。”
明明说着娶旁人的事,我却不觉得被浇了冷水,反而感觉心脏被他一寸一寸点燃。
灯火闪烁若天上的星辰,清风吹拂起衣袂,我喜欢的人正站在风里,含笑牵着我的手,我一时移不开眼。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扶鸳河,未到申时,河面上已放了不少河灯,红白相称着,宛如朵朵水莲般静静漂浮着,莲中泛着暖光,一株并一株照得扶鸳河波光粼粼,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说的便是此等美景吧。
我弯下腰,将手中的莲灯放入河中,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了一番,然后轻轻推了一下河灯,让它随波远去。
沈安然似乎也放完了河灯,站在我身侧,笑着问道:“王爷今年许了什么愿啊?”
我觉得说出来也无妨:“愿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罢我眨了眨眼:“那你呢?”
沈安然笑容依旧:“愿言配德,携手相将。”
我听后一阵愕然,这不是《凤求凰》一曲中的名句吗?这可是****诗啊,我竟没注意沈安然这次手上拿的是桃色的莲灯。
因为太过惊讶,我有些语无伦次:“你……喜欢什么……人?”
沈安然眼底揽尽扶鸳河上的灯火,眉眼带笑地凝望着我,缓缓吐出三个字。
“眼前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忽然凑近,我被迫望进他灿若星河的眸子,一时间竟忘了呼吸,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沈安然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只见沈安然正站在原地,忍俊不禁地瞧着我,笑容有几分狡黠:“你以为,我方才是要吻你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顿时脸如火烧,我慌忙用双手捂住了脸,尴尬地把脸撇到一边,支支吾吾道:“谁说的?我、我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哦?”沈安然轻挑眉梢,再次凑近一把捧住了我的脸,“那在下帮王爷吹一吹。”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沈安然会信这样卑劣的借口,急忙将他推开,谁知慌乱间,我脚底打滑,身子似断了线的纸鸢,倾斜着向扶鸳河中坠去。
眼见着就要落入灯火璀璨的河中,我感到有些欲哭无泪:等捞上来,我也成了“落汤王爷”,今年的河灯节没过好就罢了,只怕日后还会沦为他人笑柄……
想到这些,我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却不料腰肢突然被人一把揽过,歪斜的身子在那人的引导下在空中转了半个圈,我的身体被扶正,也自然而然地被圈进了一个安稳的怀抱。
清雅的兰香袭来,仿佛有抚平人心的魔力,我的焦躁不安顿时如烟云消散,那人将我护在怀里,低头浅吻我的发间,轻微的触感从发顶传来,我的心为之怦然。
沈安然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轻声安抚道:“王爷莫慌,我在这里。”
曾经无数个孤独熬过的日夜,我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像这样陪在我身边,像这样抱着我,安抚我,逗我开心,哄我入睡,告诉我,这天下,我不是没有人疼,没有人爱,而他一直都在。
我忽然有些感动,便不再推开他,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不及细想,便听到那声音逐渐靠近:“哎呀!这不是沈公子吗?”
沈安然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的脸埋入了他的胸口,一瞬间把我笼罩进他的阴影里。
他侧身回应那个人:“韦相好。”
一度沉浸在安逸中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来者竟是是韦参!
我难以置信地露出一双眼睛,正想悄悄观察一下,谁料刚一抬头便对上了韦参细长的丹凤眼,吓得我连忙缩回了脖子。
如果被韦参发现我和沈安然在河边相拥,他一定会一口咬定我有断袖之癖,然后大肆渲染,把我的恶名传遍整个永乐城!
我被自己的设想吓得瑟瑟发抖,拼命掩住自己的脸,祈祷韦参千万不要认出我。
可惜刚才那个对视,还是让他起了疑心,韦参笑得不可琢磨:“不知沈公子怀里的那位是何人啊?”
我一阵紧张,下意识攥住了沈安然的衣襟,他看了我一眼,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示意让我安心,转身有条不紊道:“她是教坊的歌伎,沈某瞒着管事的秋娘,私自将她带出来赏灯,怕被人认出,便给她换了身男装。”
韦参笑中带着几分猜疑:“哪家的歌伎竟然能让沈公子这么上心?”
我连忙蜷进他怀里,换作女声故作娇柔道:“公子……奴家想去别的地方转转……”
沈安然似乎轻笑了一声,就势抚摸着我的头发,极尽温柔道:“墨儿乖,我们马上便走。”
我一愣,沈安然竟然唤我墨儿?
他却没觉得什么,转身对韦参道:“韦相失陪了。”
韦参似乎被我们的演技糊弄过去了,以为我真的是教坊的歌伎,便不再刁难,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若是日后成了好事,沈公子别忘了请本官喝喜酒啊。”
沈安然回以一笑:“那是自然。”
随后便牵着我缓缓离去。等走远了,我才慢慢放下衣袖把脸露出来,沈安然也松开了我的手,我站到他的面前,挑眉道:“墨儿?”
沈安然说着赔罪的话,眼底却却是笑意甚过歉意:“方才情急,僭越了王爷,还望王爷见恕。”
沈安然毕竟帮了我,我也不想为难他,于是轻咳两声:“罢了,本王一向大度,这次就原谅你了。”
沈安然笑道:“多谢王爷。”
我看时辰还早,也不着急回府,问道:“我们再去哪里看看?”
沈安然眨眨眼:“在下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