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毕,也差不多到了晌午,我回到内阁,恰好碰见碧朱将准备好的冷淘面端放在小案上,闻到久违的槐香,我兴冲冲地跑上前,青槐叶汁浸漂后的面条呈剔透的碧色,拌着香醇的桂皮胡麻油,泛着玉的光泽,再配上鲜嫩爽口的秋葵和美而不肥的椒盐炙鸭掌,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碧朱看不惯我这馋猫的德行,将一碗豉汁推到我面前,准备离去:“这是沈公子从越州带回来的上好豉汁,王爷慢用。”
我牵住碧朱的衣袖:“你不坐下来一起吃吗?”
碧朱神情忽然有些复杂,蹙着眉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王爷还是自己吃吧。”
说完便快步离去,碧朱虽然行经有些古怪,但面对诱人的美食,我也没心思深究,拿起筷子直接夹了两三条晶莹的冷面蘸了豉汁送入口中,细嫩的面条带着淡淡的槐香入口即化,余味带一丝桂花的甘甜,刚刚入喉,一阵清凉便席卷全身,仿若有爽风拂面,畅快解暑。
我正沉浸在这道美味中,一个声音忽而在身前响起:“好吃吗?”
我想都没想,脱口道:“简直就是人间极品啊!”
那声音欣慰道:“那在下便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我愕然抬首,本该在里屋睡觉的沈安然,竟出现在内阁的门前。
此时沈安然的面颊上隐隐留着枕痕,青丝凌乱的披在肩上,分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我一愣,奇怪道:“这冷淘面是你做的?”
沈安然不语,只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胡麻粥含笑走进阁内。
我心下不禁思索着,冷淘面毕竟是冷食,需提前做好藏于冰窖,待食用时取出,拌上佐料调味即可,而且冷淘是宫廷御食,寻常食铺难以买到,难道说沈安然算准了我想吃冷淘面,而提前为我准备的吗?
我瞥了眼手边的豉汁,它的味道和槐汁可以说是绝配,可以说是为了搭配冷淘面而精心挑选的口味,这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猜测。
我又吃了几口冷淘面,叹息一声幽幽道:“早知道你这么会做菜,本王也就不用花大价钱,从添香楼请来张姑负责王府的伙食了……”
沈安然低头挖了勺白粥,浅笑道:“王爷谬赞了,在下的厨艺,怎么能跟添香楼掌勺的张姑相比?”
我觉得他实在太谦虚:“本王倒是认为,你做的菜和那些酒楼的珍馐美味差不了多少。”
沈安然放下瓷勺,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后,道:“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一愣:“什么差别?”
沈安然弯着凤眼,微微一笑:“张姑要给王府上下的人备膳,而在下只做给王爷一个人吃,这就是差别。”
沈安然这句话让我顿时心跳如鼓,他笑得那样好看,我不自觉看入了迷,连面条滑进了豉汁里都没发觉。
在沈安然轻声提醒下,我才缓缓回过神来,慌忙把面从碗里捞出,正准备送入嘴中,却被沈安然伸过来的筷子拦住了。
他神情有几分严肃道:“这豉汁底料辛辣,不适合王爷的口味。”
说着,他用细长的竹筷在空中翻了一个花,把我的筷子微微打开,便顺势夹走了那根面条,含笑放进嘴中。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耳根也开始升温,我慌忙移开眼,埋头吃面条,害怕他看到我面红耳赤的羞赧模样。
我快速吃完了冷淘面,擦了擦嘴,起身煞有介事道:“我去趟书房,公子请慢用……”
说罢,逃也似的疾步离开了海棠院。
啊啊……李墨方,你一定要把持住,不能耽于沈安然的美色啊……
我刚到南厢书房,便看到碧朱伏在案上蘸墨,一笔一划似乎是在写些什么。
我心中恍然,原来她不与我一同用膳,是要偷偷借用我的书房纸墨啊……
我噤了声,轻手轻脚地绕到她身后,想看她究竟在干什么。
可惜我选的视角不甚好,视线总是被碧朱头上的发簪挡住,我很不甘心,又走近了几步,踮起脚刚瞅到一个“只”字,便被碧朱一挥袖子挡住了,我错愣着低头,恰好对上碧朱怒气腾腾的眼神。
我心道不好,连忙退开几步,捂着眼睛胡乱解释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过去帮你赶虫子的……”
碧朱牵了牵嘴角,明显不信我的说辞,随后叹息一声:“罢了。”
见她没有责怪,我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可转念一想,明明是她偷用我的文房墨具在先,为何心虚的人反倒成了我呢?
我又懊恼又委屈,觉着这王爷做得可真没尊严。
碧朱写好后,拿起纸条吹拂了一下,待墨迹干后,她将纸条折得四四方方收入袖中,起身腾出位置。
我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你这是在……给哪家的情郎写书信?”
碧朱听罢,忽然面色绯红,表情有些扭曲地嗔道:“什么书信?我分明是在写河灯节的愿望!”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到自己的今年的愿望还没写,于是坐到案前仔细斟酌了一番,蘸墨提笔落下了八个字。
碧朱凑过来看了一眼,挑眉道:“王爷的愿望可真不小。”
我嘿嘿笑了两声:“既然是祈求神明,愿望不妨大一些。”
碧朱听罢,不给面子地笑了:“既然如此,王爷写一个和沈公子结亲的愿望,岂不是更大?”
碧朱这句玩笑可以说是一针见血,说得我突然心慌意乱。
去年的河灯节,我背着她准备了两个河灯,一个白色,来祈求盛世太平,一个红色,便是我的私心……
那时,我写的正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的心狂跳不已,却故作正经地放下手中的笔墨,抬头望着碧朱:“那你写了什么愿望?”
碧朱竟然别扭地把脸撇到一边,眼神飘忽道:“愿望说出来就失灵了,王爷就不要为难我了。”
我一愣,觉得碧朱似乎有事瞒着我,正欲追问,一个黑影猛然从梁上降下,笔直地落在我的身侧。
“王爷。”
听到林渊的声音,我才放松了警惕。碧朱看清来人后,趁机告辞转身离开。
我悻悻看着溜走的碧朱,无奈地看向林渊:“有新的动向吗?”
林渊答道:“青阳王与他的随众皆判处死罪,参战的百姓发配至北方边境服劳役,晋欢公主还在替明德郡主说情,大理寺也很为难。”
确实姐妹情深啊……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苇笔,出神地想着,李奕欣罪证不足,是否有罪全看李孛弼和孙承恭招供的内容,李玉和想保她也绝非难事,毕竟李真淳心坎软,又特别看重至亲情谊,说不准就大赦天下,把李奕欣放了。
我颔首:“本王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林渊犹豫了一会儿,道:“属下今日有一事相求。”
林渊有事拜托我?我感到惊奇又新鲜:“什么事?”
林渊敦朴腼腆地笑了笑:“请王爷准许我和温芸休息半天。”
看着林渊憨涩的表情,我随即明白过来——他们二人是想一起过河灯节啊。
我即刻点头赞成:“本王准了!”
林渊听罢喜出望外,眼角绽放出深深浅浅的喜悦:“多谢王爷。”
随后他蚩蚩笑着,跃窗离去了。
我望着林渊离去的窗棂,恰好看见两只黄雀绕着海棠树的枝头飞转,光影在它们鹅黄的羽翼飞掠,啼声婉转好不快活。
明明是夏日欢愉的景象,而我看着却有些怅然若失。
林大哥可以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正大光明地幽会,就连鸟儿也能雄飞雌从,绕于林间。
可我至今不知该如何向沈安然表露心意,也无法像一个真正的姑娘那般,陪伴在他的身边。
李真淳刚刚登基,眼下大周朝野动荡不安,明明是忧心家国大事的时候,而我却偏偏放不下这些儿女私情……我究竟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