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拖着右腿走出房门时,看见梳着盘桓髻的温芸一袭蓝衫,双手放在腰际,警惕地朝四周环顾着。
空荡荡院落里除了我们俩就只有五株亭亭如盖的海棠树,四月花落后,就只剩下青葱的树叶,和在繁茂的绿叶掩映下的红果子。
此刻,海棠院静谧得有些诡异,连清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温芸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确认周围确实没有可疑的人影后,才把手从腰部拿开,转身单膝跪下,向我禀告:“温芸无能,未抓住那小贼,还请王爷责罚。”
我笑着说没事,心想林渊和温芸真不是一般的配啊,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
温芸脸上画着淡淡的寿阳妆,眉心点着一朵粉白的梅花。她恭敬地回了一声“是”,正准备起身时,忽有一物从她身侧的苍树上直直射下,温芸赶忙把我护在身后,带着我翻身躲闪。
待我仔细看去,那东西有一寸大,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锋利而下,插入地面足足有半寸。
树上的人好像是不死心,又接连发了十几个,都被温芸一一躲开。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温芸飞速从袖中取出一物,朝树上掷去,只听上面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一个十几岁的小童就从树上坠了下来,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我从温芸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越过她打量树下的小童。
那孩子蓝衣白袴,金发碧眼,身穿行动便捷的胡服,肩部的衣物似被利器浅浅地划开,蹭了一点血迹,腰上挂着三四个木箱,脖上挂着银质长命锁,垂在锁尾的铃铛正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概是因为刚从树上跌下,那孩子全身脏兮兮的,灰头土脸,连束着的马尾也散了架,腻云缓亸着披在肩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样稚嫩调皮的西域少年,迄今我只认识一个,那就是王府暗卫团的莫离。
因为个子长不高,年纪又最小,就被林大哥亲切地叫做“冬瓜”。
温芸一个箭步冲到莫离跟前,一把抓住他金发,将他整个提了起来,凤眼微眯地看着他,冷冷道:“不是叫你去和小岁一起照顾大树了吗?怎么跑来这里给我添乱?”
莫离被温芸抓疼了,一边揉着头皮一边试图将她的手打掉,嚷嚷道:“大树有小岁照看就够了,他们兄妹感情难么好,我在那里呆着很多余啊!”
温芸看着自己手中张牙舞爪的小鬼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慢慢揉了几下刚才抓着的位置,淡淡道:“下不为例啊。”
莫离本来还在生气,被温芸这么一揉什么臭脾气都没有了,愣愣地坐在地上,两颊还升起两朵小红云,很是可爱。
我在一旁看着,有些忍俊不禁,觉得和这些暗卫呆在一起是很惬意的事情。
温芸弯腰,使劲从地上将刚才莫离投下暗器拔出来,夹在两指之间,盯着莫离问:“这是什么?”
莫离被她怎么一问,猝然回神,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自己打磨出的金钱镖,从书上学来的。”
温芸仔细琢磨了一番,又将那东西递给我,我看着手中被磨出棱角的铜钱,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周传奇里描绘的侠盗暗器,当时就觉得很新奇,没想到如今真能见上实物。
我正准备夸莫离几句,却被他抢了白,莫离靠在树边轻蔑道:“王爷看完了就快还给我,反正你也不会用。”
我皱了皱眉,你这小胡人,怎么这么不尊重大周的亲王?
莫离从来不识人脸色,长尊不分地接着说道:“以前为师那么努力地教授于您,王爷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为师对您很失望啊……”
天杀的胡人小崽子!你什么时候成我师父了?
我正想教训他几句,站在一旁的温芸突然走到莫离面前,直接给了他一记爆栗。
温芸居高临下地看着莫离,冷声道:“不得对王爷无礼。”
莫离猝不及防,捂着头呜咽道:“你们都欺负我,等林大哥回来,我一定要告你们的状……”
我:“……”
据我所知,莫离身手虽敏捷,但是力量不够,近身实战往往落了下风,所以林渊亲自把他培养成了一个躲在暗中偷袭的杀手,莫离出手快准狠,而且很会把握时机,之前为王府立过不少功。
但莫离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偷袭,而是研究暗器。他总能根据暗杀的地势和对手的短处,发明出很便捷灵活的杀人武器,往往事半功倍,出人意料。
原来,每过一段时间,莫离都会把他发明的一些小玩意拿来教我用,可是我天生不是搞偷袭的料,平时上马拉拉弓,耍一耍刀枪还可以,但是在身上藏这么一个小玩意,还要趁人不备地出招,对我来说着实有点困难。
每当我在练习中失手时,莫离就会用他那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原官话,指责我说:“王爷如果连这个都不会,日后遇险该如何自保?”
我干笑两声:“本王还是会用刀枪剑戟的,阿离你不用太担心。”
莫离听罢,向我翻了一个超级大白眼,撇了撇嘴说:“你们汉人的武器都太弱了,我这些宝贝都很强的!一个环刃抵你十支箭!”
我擦擦汗,实在是不想和这小崽子争论什么,于是妥协道:“阿离说得都对。”
又经过几番尝试后,莫离发现我真的连暗器都不会用,对我彻底失望了,于是便有了刚才的这番对话。
我们在海棠院内正聊着,院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随着声音的临近,一个十五六岁的苗族少女,毫不避讳地光着脚丫跑了进来。
她上穿黑色大襟上衣,下穿黑色百褶裙,领口腰间系着蓝鸾刺绣彩锦,头戴银花鬓夹,颈上的大银环印着阳光,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我一眼认出她是暗卫团的花百岁,于是上前一步走近她,笑着问:“小岁怎么也来了?大树的伤势好些了吗?”
花百岁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道:“有劳王爷牵挂,阿哥的伤势不重,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着,她抿了抿唇,满是担忧地看着我,“只是百岁听说王爷也受伤了,王爷的身子现在怎么样?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个病户,刚才和他们玩闹时没觉得什么,现在被提及伤口,大腿内侧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小岁,本王无恙……”
温芸看我脸色泛白,二话没说,一把将我大横抱起,朝我怒道:“王爷,您身子不舒服为什么没早告诉我们?您这样太不爱惜自己了!”
我干笑两声,心道早些时候,我也没觉得疼啊……
眼看自己就要被温芸抱回房了,我低头看着温芸身后的花百岁,问道:“小岁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岁伸手,指了指抱头蹲在树下的莫离,说:“刚才我和阿离还有大树,三个人在玩投壶来着,阿离连输了三局,哭着一下子跑没影了,我到处找他回去,才找到了这里。”
我、温芸:“……”
阿离!这小子怎么还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