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志清与烟波天衣无缝的配合下,竟无一人发现钦差白盛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携着赫连嫣然,在十余名侍卫的护送下踏上了直奔皖淮府的路途。
为了便宜行事,侍卫们都换了便装,白盛也欲作寻常人打扮,可他与赫连嫣然委实与“寻常”二字无缘。
白盛生得太好,俊美得耀眼的面皮加上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优雅的慵懒,就算只披一片儿麻袋,那也妥妥是个落难的世家公子。
白盛出众的是相貌和贵气,赫连嫣然难掩的则是风骨与气度。
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是中上姿容,称得上漂亮。布衣荆钗也能穿得出尘绝世,清丽无双。
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雍容,便是传世画作上天宫的仙娥也会在她面前失了颜色。那是恣意骄狂又目空一切的跋扈张扬,任谁见了都要竖起双手拇指,发自肺腑地赞一句: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天之骄女。
二人换了普通装扮,却似乱石堆中的上等珠玉,鹤立鸡群般惹眼,就在没在脑门儿上写上“微服私访”四个大字了。
白盛无奈,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换了身看上去素淡不打眼的衣裳,买了马匹车辆,与赫连嫣然一同坐于马车之中,尽量少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行人路上马不停蹄,生怕走露了风声引起暗中势力的注意。
客栈也不住,饿了就吃随身带的干粮,累了就找个清净的地方稍作休息。
夜晚就在离管道不远的空地上点上一堆篝火,围着再铺些软草睡上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又继续赶路。
白盛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风餐露宿,莫说他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了,便是这些个皮糙肉厚的侍卫也都多少有些吃不住了。
没想到锦衣玉食堆里长起来的赫连嫣然反倒是他们之中最适应的那一个。
她不仅毫无疲态,还把原本照顾她这个女子而留给她作夜晚休息之用的马车让给了疲惫不堪的白盛,而她自己则在李侍卫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寻了些树枝木棍之类,麻利而又不失优雅地迅速打了个简易的棚子,表面再覆上些宽大的树叶,既遮风挡雨又可避男女之防。
马车里虽然有些狭小,但铺着厚厚的织锦软垫,温暖舒适,比起在外面吹着冷风睡着扎人的草叶不知强了多少。
白盛很累,为了这次赈灾他已绞尽了脑汁。皖淮府的奏报,他几乎一个字也不相信。他要在不惊动当地官员以及暗中尾随着钦差队伍的各方探子的前提下亲眼看看如今的皖淮府究竟是何等模样。
因此他才留了武志清与烟波坐镇,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与赫连嫣然一直都在赈灾的队伍当中。
连日来的奔波致使白盛的身体极度疲倦,反而无法入睡了。外面很安静,除了侍卫中传来的时有时无的鼾声,再无其他动静,想必大家都已睡熟了。
白盛辗转反侧了一阵,掀起车帘望着不远处醒目的小棚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卷起车内软垫,抱着下了马车。
在示意了守夜的侍卫噤声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棚子。
白盛踏入的一瞬间,阖着双目盘膝而坐的赫连嫣然倏地睁开双眼,清亮的眸中似藏着浩瀚星河。
白盛看得怔了怔,随即略带歉意地笑着上前:“吵着你休息了。”
赫连嫣然起身见了礼:“殿下言重了。臣女尚未安寝,只是在想些事情。”
她看了看白盛以及他怀抱的锦垫,心下恍然:“殿下可是睡不着?”
白盛点了点头,道:“明明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可头脑反而清醒非常,半分睡意也没有了。”
赫连嫣然接过锦垫在软草上铺好,请白盛坐下,道:“车里有些窄,想必殿下躺得也不舒服,故而难以入眠。”
“比起那儿可强太多了。”白盛笑着指了指侍卫们睡着的地方,“是我自己睡不着,再加上抢了你的地方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这织锦软垫铺上舒服些而且也能当被子盖,于是就给你送来了。”
“劳殿下记挂,这些东西于臣女而言可有可无。不过殿下既然来了,便该叫它派上用场。
臣女这里虽有些简陋却还算宽敞,也不必担心风雨,殿下不妨躺一躺,即便没有睡意,养养神也是好的。”
赫连嫣然说着,变戏法似的自袖中拿出个单手可握的小酒坛,除了上头的蜡封,放到白盛手中。
白盛捧到鼻端嗅了嗅,惊喜不已:“果子饮?”
“想是烟波特意备下的。”赫连嫣然说着,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个点心匣子放在他面前,“臣女今日整理东西时才发现,尽是殿下爱吃的。
前几日尽是吃干粮了,今日给殿下换换口。”
白盛打开盖子,入目果然都是他爱吃的精致糕点。
白盛眉开眼笑地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熟悉的香味溢满唇齿,他细细品了才肯咽下,接着又啜了一口果子饮,心满意足得就差哼上几句小曲儿了。
白盛暗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打赏烟波。
吃饱喝足,白盛惬意地躺在织锦软垫上,赫连嫣然在他对面盘膝而坐。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有出声,静静地一个躺一个坐。
白盛越发看不懂赫连嫣然,他本以为路上她会第一个叫苦,怎料几日下来,却比他们这些个大男人都更耐得住。
以赫连氏对族中女子的疼惜娇惯,坊间那些令人咂舌的传闻仍不足以形容,白盛心里却十分清楚。
他曾亲眼见过七房里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在初春的夜里心血来潮说要赏月,一干婢女飞快地为凉亭搭好挡风的帷幕,点起一丝烟气也没有反而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改良兽金碳,又迅速地摆上各色月饼、荤素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一通忙活下来,正主儿却只留下一句“乏了,想睡了”就丢下一大帮人心安理得地回去了。整桌吃食又原封不动地撤了,却无一人抱怨,个个脸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
白盛想起宫中饮食对于菜式、数量的严格规制,又看了眼已经撤去大半菜肴的桌子,粗略估计比他父皇日常进膳要丰盛许多。
这还只是仓促之间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