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跟太医几乎是前后脚到的,皇上一向孝顺,一听说太后落了水,想着她那样的年纪哪里受得住,忙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他一跨进太后寝宫,入目可见的是太后惨白惨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目,他不禁心神俱裂,忙冲身后招了招手:“太医,快上前来看看太后。”
他的声音低低的,眼睛一直盯着床榻上的太后,眼见着太医上前来开始查看,他这才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冲着房间里别的下人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儿谁陪着太后出去的,景芳呢?”
众人见皇上怒气正盛,忙不约而同地看向角落里的小举子。
这小举子本来将太后送回来就想溜的,可生怕他走了之后,倘若太后真有点什么,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不在现场,到时候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编排呢。
现在见皇上问起,他忙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回皇上,景芳姑姑也落水了,此刻正在下人房里呢,等着太后娘娘这边安顿好了,再烦请这位太医顺道去瞧瞧。”
皇上的眉头皱了皱:“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都会落水的?”
小举子忙道:“景芳姑姑是为了救太后娘娘,才会落水的,奴才想要跳下去救她们,可惜奴才也不会水,想着闷头闷脑地跳下去,救不了她们不说,还耽误了时辰,所以赶紧叫人,这才将太后娘娘和景芳姑姑救了上来。”
皇上点了点头:“算你机灵,可太后好好儿的怎么就会落水了呢?”
这小举子的眼珠子转了转,将太后落水的全过程回想了一遍,他当然不会说太后是因为听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儿,心绪不宁,再加上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这才会落水的,他心里笑了笑,他只会说,太后娘娘是因为听了二皇子被幽禁的事儿,伤心欲绝,这才落水的。
想到这里,他一边瞅着皇上的脸色,一边一字一顿斟酌着说:“太后娘娘是听说二皇子被幽禁了,一时悲痛欲绝,才不慎落水的。”
皇上叹了口气,看了太后一眼,以前母后就操心着他的事儿,现如今他都当上了皇帝了,母后又开始操心她的孙子立太子之事,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放下手里的一切,安安心心过个晚年。
他有几分无奈地冲着孙公公道:“你去把二皇子找来,就说太后病了,朕体恤他一向和太后亲近,特许他过来看看,不过只能待一会儿,看完就走,免得他又有什么非分之想。”
孙公公点了点头,自去找二皇子了不说。
这个时候,那个为太后看诊的太医已经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冲着皇上拱了拱手:“皇上,太后娘娘恐怕是染了风寒,所以才一直不醒,微臣一会儿先为娘娘施针,去去寒毒,等娘娘醒了,再开几服药吃着,相信不日便会痊愈的。”
皇上一听那太医说不日便会痊愈,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赶紧去吧,太后的身体要紧。”
那太医立刻回转身去,从侍从手里接过医药箱,拿出里面的银针,只见他拇指和食指飞快地在太后头上施着针。
不一会儿,只见太后浓密的发里,密密麻麻插满了银针,而太后原先惨白着的脸,此刻也微微冒出了汗来。
直到他最后一根银针插完,他又从第一根银针开始,慢慢将太后头上的银针有顺序地拔了下来。
他拔到倒数第二根的时候,太后的手指略动了动,人果然慢慢清醒过来,她略睁了睁眼,见是自己的床榻,又转过了头,只见皇上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桌上的一瓶子时下的鲜花发呆。
太后的喉头紧了紧,轻轻唤了声:“皇儿。”
皇上立即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太后:“母后醒了。”
太后刚刚醒转过来,人还迷糊着,也没注意皇上的脸色有什么不对,只一心想着二皇子的事儿,她见皇上走了过来,忙轻声道:“皇儿,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年轻时犯点错很正常,二皇子不过是太急功近利了些,你不该将他禁足的。”
皇上心里有几分不快,可仍宽慰着太后:“母后刚醒转过来,还是不要操心他的事儿了,好好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太后见皇上跟她打太极,心知皇上不过是敷衍她,她叹了口气,有几分无奈道:“哀家人老了,不中用了,皇上有自己的想法,哀家不该横加阻挠的,可你当初也是犯过错的啊,要是只要谁犯了错,都这么一棍子打死,皇儿又怎么会有今天?”
皇上一听太后这么说,刚才的几分不快,瞬间就变成了极度不爽,当年的确是母后一力扶持他才能有今天,可他不喜欢母后总是以此时时提醒他,要他听她的,还总是当着这么多下人说,让他很是下不来台。
他亲政这么些年了,早就能够独立处理一切事务,他不希望别人还是觉得他是仰仗着太后,才能继续坐在今天的位置。
他立即站了起来,冷冷道:“母后歇着吧,朕那里还有事,就不多陪母后了。”
皇上说完,又交代了太医好生照看太后的病情,这才出去了。
他全程连看都没有再看太后一眼,太后愣愣地看着皇上,她一力扶持到今天的皇儿,这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她的羽翼庇护的小孩,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有他的坚持和底线。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和所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一样,都很在乎自己高高在上的形象,那个形象只能是阳光的,向上的,战无不胜的,怎么可能是一个依靠着自己的母后坐上今天的位置的上位者。
太后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这个时候,太后只见二皇子正背着阳光,到了她的床榻前,他的身姿挺拔,步履稳健有力,是年轻的样子,她冲着他抬起手来:“你来了,是你父皇让你来的?他不禁你的足了?”
二皇子忙上前去,握住太后那瘦削的手,他摇了摇头:“父皇只是让我来看一看你,说是只能待一会儿,皇祖母,父皇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帮我求求父皇。”
这个时候,二皇子要担心的难道不应该是太后的身体吗,可他一句话都没有问,只顾着让太后帮他在皇上跟前说话,旁边经常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下人互相对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二皇子也恁自私了些。
可太后并没有在乎这些,只摸了摸二皇子的手:“你放心,且安心去宫里待着,等哀家好些了,自会想办法让你父皇放你出来。”
二皇子点了点头,像是才想起来他这一次来父皇是让他来看太后的,他忙问:“老祖母这是怎么了,怎的这么不小心?你可得好好养着,没有你,孙儿可怎么办啊!”
太后见二皇子这么说,心知他不过是想自己身子骨好了,好为他筹谋,她心里冷了冷,不过却不是因为二皇子说了这样的话而心寒,而是二皇子竟然这样不懂得掩饰,以后怎么能成大事?
她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道:“哀家知道你心急,不过你这样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和目的,以后怎么能成大事儿,你出去吧,你的事情哀家会想办法,不过现在哀家要休息了。”
二皇子脸上的表情讪讪的,心知此刻再说什么已是无用,只得说了声:“那祖母好生歇着,孙儿这就告退了。”
太后见二皇子走了,这才抚了抚额,只觉得头痛欲裂,又忙将太医唤了进来,又施了一次针,这才略缓和了些。
本来太后这不过是普通的风寒,按照太医的话来说,不过吃几服药好好养着便好了。可太后因为心思焦虑,想着二皇子的事儿,再加上对莫允灏日渐强大的势力的忌惮,这病竟是缠缠绵绵的,始终不见好全了。
苏慕容曾经来看过她,当时她正刚刚睡醒,眼见着光影里一个身材略显臃肿,仪态万方的孕妇走了进来,她当时就吓了一跳,那举手投足,分明就是当年莫允灏母妃的模样,她往床幔里退了退,一脸惊惧地看着苏慕容:“你是谁。”
苏慕容一脸疑惑地看着太后,笑容浅浅的:“臣妾蓉嫔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皱着眉:“蓉嫔?”她盯着苏慕容高高隆起的肚子,是了,皇帝是有这么一个心尖儿上的妃子,皇帝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才越发看不上二皇子的?
苏慕容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过来:“臣妾听闻太后娘娘身体抱恙,特意过来看看,现在可好些了。”
太后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太像了,一样的眉目如画,一样的笑容清浅,一样的温和如水,太后的心里笑了笑,不过在这宫里,温和如水的女子是注定活不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