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永宁迎来寒冬第一场雪的时候,金家送走了十九岁的三奶奶君雪纹。
金君二家在痛失亲人的悲伤气氛中,大操大办的料理了君雪纹的后事,君母更是因为痛失最喜爱的孙女而伤心的卧床不起。
只是人必竟已经走了,即使心痛难忍,日子却仍然要过下去……
自从点头应允了君雪纹的临终之遗,君雪绮回到温宁君府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听雨院里,对任何事情都是不管不问的,让君太太和沈嬷嬷很是担忧。
这日晚饭过后,沈嬷嬷端着君太太吩咐厨房熬的参汤,走进了正厢书室,见君雪绮无精打采的坐在窗下的大座榻上发愣,心里很是难过,苦叹一声,挤出些许笑意,走上前去,递上参茶,笑道:“小姐,这是太太让厨房给您熬的参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君雪绮不紧不慢的接过参茶来,从略开的窗隙中看着院子里聚在一处说笑的丫头们,略带担忧的问道:“老太太的身子可好些了?还请大夫、喝药吗?我如今也没有心思出院子,还要劳烦妈妈多替我去老太太那里看看。”
沈嬷嬷见君雪绮问起了君母的事情,忙陪笑回道:“老太太的身子已大好了,大夫已换了方子,现如今以调养为主,小姐不必担心。”
语毕,见君雪绮看着院子里的丫头们说笑,笑劝道:“小姐,您都在咱们院子里闷了五六日了,也该出院子去走走了。趁着这几日都没有下雪,该出去走动走动,若是等下场雪下来了,可就不敢随便出屋子了。”
君雪绮苦笑着摇了摇头,少顷,又问道:“二姐姐这几日忙什么呢?有好几日也不见过来看看我了?难道是上次来时,因为我没有陪她出去逛院子,生我的气了?”
沈嬷嬷犹豫了一下,方吞吞吐吐的回道:“太太这几日在忙着给二小姐和小姐准备嫁妆,所以这几日二小姐都在帮着姨太太准备过年的事情。等过了年,老爷三周年的祭礼完毕,咱们君家三年的孝期就满了,二小姐和小姐也就该挑日子出阁了。”
听到“出阁”二字,君雪绮的心又疼了起来,端些参茶来喝上二三口,压下了心里的委屈,方起身对沈嬷嬷道:“我有些累了,想早些睡了,妈妈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语毕,出了书室,穿过东暖阁、小厅、西暖阁,走进内室,于床榻上躺下,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上。
沈嬷嬷见状,无奈的长叹一声,转身出了正厢,打发院子里的众丫鬟丫头们回房休息后,方回了自己的屋子歇息。
该说的也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如今除了等君雪绮自己想通,沈嬷嬷已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转眼进了腊月寒冬,君太太日日忙着准备过年、君义礼三周年祭礼和君雪绫、君雪绮姐妹的嫁妆之事,连吃顿安生饭、睡个安稳觉的工夫都没有。
因君义礼三周年的祭礼完毕后,君家就可以脱下重孝了,故君太太让君家成衣铺子的管事,为君家上下所有的主仆,裁制一些新的衣裳。
这日君家成衣铺子的管事媳妇,将裁制的新衣裳都送了进来。
吴嬷嬷将仆人们的新衣大略检查一遍,看没有问题了,便命总管媳妇钱嬷嬷拿下去,按等给全家仆人分了。
主子们的新衣裳则由君太太亲自检查,足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这次的衣裳做得很好,回去告诉你家当家的,给铺子里的人,每个赏五百钱。”又指着那媳妇,对吴嬷嬷道:“另赏她一吊钱买果点吃。”
那媳妇千恩万谢的领了命,领了钱,回了铺子。
君太太吩咐丫鬟带着小丫头们,将新衣裳和昨日送来的新头面首饰,给各院的主子们送去。
接着就见钱嬷嬷快步走进来笑道:“太太,永宁金家大喜了。金家姑奶奶生的儿子二个月前满了五岁,上个月安平王爷请圣旨册封安平王长子为安平世子,圣上点头应允了。五日前圣上下旨正式册封了安平王世子,如今金家姑奶奶已是安平王世子妃了。”
君太太听了金家的喜讯,心中万分欢喜。这金家越好,将来君雪绮和玲姐儿的日子才能过得好。再者,如今金家二房出了安平王世子妃,也就不怕都中长房的欺压了,等君雪绮过了门,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些,不必总悬着心。
用过午饭,君太太亲自备了贺礼,派了二个体面的管事媳妇,带着小子们赶去永宁金家贺喜。
晚上,君太太到冬院陪着君母用饭时,将金家的喜讯告之了君母,心喜的笑道:“这几年亲家太太过来时,还抱怨过几次,生怕长房那边仗着金大老爷做着大官,大姑奶奶又是安乐王世子妃,行事拿捏着二房。如今三姑奶奶成了安平王世子妃,论起背景权势,安平王府比安乐王府还要高上许多,亲家太太这下总算是能安下心来过日子了。”
君母已久病在床许久了,听了此事后,苍白的病容上露出难得的笑意,点头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将来绮丫头过了门,有了做世子妃的小姑子撑腰,每年进都中去,也不必太看妯娌们的脸色,日子过得也能踏实舒心些。金家三姑奶奶自小就与绮丫头感情好,表姐妹亲的跟亲姐妹似的,有她在都城那边照应着,就算将来二房也迁进都城了,也不用担心绮丫头在那里吃亏、受委屈。”
语毕,吩咐在旁伏侍的刘嬷嬷道:“去把里间最大的那个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件上等的玉如意,还有一对上等的玉枕,都是当年我出阁时,我娘心疼我,给我压嫁妆箱子的。如今我也是当祖母的人了,留着那些也是白压着箱子,不如给绮丫头添嫁妆。金家二房出了世子妃,这名望、地位自然又要高上一层,绮丫头的嫁妆里总要有几样拿得出手的珍贵之物才是。”
刘嬷嬷见君母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心中也宽慰许多,忙笑着点头,带着二个小丫头进去开箱子了。
这里君太太笑着推辞道:“婆婆要给绮丫头添嫁妆,媳妇心里自然欢喜,只是这二样也太贵重些,婆婆还是自己留着吧,挑几套头面给绮丫头就是了。”
君太太长长的苦叹一声,摆了摆手,苦笑道:“说到底,是我对不住绮丫头,好好的嫡出小姐,却落得只能嫁作续弦。你们嘴上虽不抱怨我,我心里却也不是不明白的,只是都是我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呀。纹丫头是个命苦的,小小年岁就没了母亲,虽得了个好婆家、好夫君,偏命中无子,最后落得红颜薄命。我只是舍不得她年纪轻轻的,走也走得闭不上眼睛呀。”
说着说着,君母心疼难过的大声痛哭起来。
君太太心中虽然也酸苦,却只能忍着眼中的泪水,好言软语的劝慰君母,不敢跟着大哭,招得君母加重病情。
新年之时,君家仍在孝期中,不能喜庆的操办,只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聚在一处,吃了顿年夜饭。
初五,乔家庄的乔太太带着二个儿子过来拜年,并探望大病初愈的君母,顺便与君太太商议挑选个日子,好娶君雪绫过门。
晚上,君太太送走了乔太太和乔家二位爷,便与江姨娘坐在夏院正厢的西暖阁里,商议合对君雪绫的嫁妆单子,笑叹:“三月里办完老爷的三周年祭礼,五月里就要送绫丫头出阁了。要说这日子过得可是真快呀,眼看着绫丫头和绮丫头都要嫁人了,咱们就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江姨娘亲手倒了茶奉上,陪笑道:“太太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太太今年不过才三十刚出头,哪里就老了呢?要是让老太太听见太太这样说,肯定要笑话太太的。”
君太太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嫁妆单子放下,接过江姨娘递上的茶,苦叹道:“纹丫头和绫丫头虽都不是我亲生的,却都是我养大的,在我心里跟绮丫头是一样的。本想着给她们置办丰厚的嫁妆,让她们姐妹都风风光光的出嫁,别进了婆家门吃苦受罪。却没有想到乔家败落了,乔大爷又一心想着考取功名,没有在商上东山再起的意思,所以这几年咱们家也没有帮上乔家忙,乔家的日子还是那么不富不穷的。
“如今绫丫头过门,这嫁妆就要动些心思了,不能太让绫丫头受委屈,也不能伤了乔家的体面。若让乔家觉得咱们家压了他们一头,那往后绫丫头的日子也不能好过了。我的意思是嫁妆和银子多备一些,反正都是装在箱子里的,也不怎么显眼。陪嫁的庄子和铺子就只能免了,陪嫁的人也不能太多,如今乔家虽不艰难,到底也不宽裕,乔大爷仕途顺不顺还不一定呢,带过去的人多了倒添了累赘。只让绫丫头随身的四个大丫鬟和奶娘跟过去就行了,小丫头什么的就算了吧,多赏那四个大丫鬟一些银钱,到了那边让她们委屈委屈,做做小丫头们的活吧。”
江姨娘见君太太如此为君雪绫打算,心中很是感激,陪笑道:“太太考虑事情很是周全,就按太太说的办吧。有太太为二小姐谋算,二小姐往后的日子定是过得顺心满意的。”说着,眼中含着的泪,流了下来。
君太太拉过江姨娘的手,轻拍着安抚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乔家庄就在温宁城外,绫丫头并不是远嫁,将来若有了难处,派人回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况,都在温宁住着,乔家若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能听见风声,断然不会让绫丫头受委屈的。平日里若是惦记她了,就派人拿着东西过去看看她,便宜得很。再者,今日看乔大爷的言行举止很是不凡,若真是得以高中,绫丫头就是官家太太了,还怕往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江姨娘听了这话,心中宽慰不少,赞同的点了点头,一面拿起帕子擦拭脸上的泪,一面好笑道:“我跟了太太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没有出息,让太太看笑话了。”
君太太摆手笑道:“当娘的都舍不得女儿出阁,等绮丫头出门子时,我还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儿呢?”
二人商议妥当,已是深夜了,江姨娘伏侍君太太睡下,方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