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雪院正厢,四奶奶白氏一面伏侍金玉飞更衣,一面疑惑的问道:“三嫂与我一样,都是今年刚进门的,又是第一次进都城来过年。按理说应该是没有得罪过婆婆的,婆婆怎么这么不喜欢三嫂呢?倒是三嫂好性子,听了婆婆说的话,也没有不高兴。”
金玉飞在炕榻上坐下,接过白氏奉上的茶,苦叹一声,嘱咐道:“母亲心里的意思,倒是不难猜出,只是不该我们议论。我只嘱咐你几句,不要看着母亲和大嫂挤兑二叔一家,就也跟着胡闹。平日里若闲了,就多跟三嫂走动走动,我看三位嫂嫂里,也就三嫂是个知礼的。”
白氏柔声笑道:“夫君放心,我知道的。婆婆和大嫂本就不喜欢我,平日里我都是避着,不敢去招惹的,只是无事时,去老祖宗和姨娘那里坐坐罢了。明儿早上用过饭,我就带些东西去看望三嫂,顺便领着三嫂在府里转转,熟悉熟悉府内的环境。”
语毕,想起心中一直所惑之事,好奇的问道:“夫君,我有一事很是不解。公公为人极其自律,教导夫君也很是严格,为何纵得大哥如此沉迷酒色?昨儿晚上风院那边又闹了一场,听说是大哥醉酒,竟在书厢里拉了方姨娘侍寝,被大嫂撞见了,怒骂大哥连规矩礼数都不讲了。今儿早上伺候婆婆用饭时,婆婆不训大哥就算了,竟当着我和姨娘的面,说了大嫂一顿。”
金玉飞向来厌恶金玉宇院子里的事儿,此时听到他竟放肆到在书厢里宠幸妾室,心中厌恶之情更甚,双眉紧锁,冷哼道:“大哥如今是越发的放肆了,亏得父亲昨儿奉召进宫,一夜未归。若不然,今儿要是闹出来了,可就让二叔一家看了笑话了。”
话落,喝了两口茶,方苦叹道:“你进门还不到三个月,有些事儿自然不知道。父亲何尝没有严格教导过大哥呢?只是母亲仅有大哥一个嫡子,又是咱们金家的长房长子,故对大哥格外疼宠,从来不舍得骂大哥一句、打大哥一下的。先时父亲教导大哥时,母亲就说父亲过于严厉了,总是帮着大哥遮挡一二。后来大哥越加放肆,闯了几次祸,惹得父亲要动用家法,也都被母亲一哭二闹的拦住了。再后来,父亲官职上升,公务烦忙,家里的事情,也就不是很上心了。大哥再惹出什么事儿,也都被母亲帮着遮掩住,在父亲知道前就处理得干干净净,故很多事情也传不到父亲那里去。这日子长了,大哥成亲生子了,父亲也就失了管教大哥的心,又见大哥只是沉迷酒色,倒不敢闯什么大祸,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大哥去了。”
白氏了然的点了点头,笑道:“好在夫君仅守礼教,用功读书,明年春闱得中,也可以宽慰公公之心了。”
小夫妻又说了会儿私房闲话,喝了会儿茶,便早早洗漱、更衣,睡下了。
再说风院这边,当着众人的面,王嬷嬷话里暗示金玉宇不务正业,只知沉迷闺中酒色,让大奶奶柳氏觉得很是没脸,心中气愤难平。本想回了风院,好好与金玉宇发作一番,让他收敛一些,再借机训骂那些小浪蹄子们一顿。
偏在路上被金玉宇的随身小厮截住,说外面有要好的朋友请他出去吃酒,柳氏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金玉宇便转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跟柳氏打,让柳氏心中怒火更盛。
结果柳氏才一走进风院,就见三个通房丫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立在书厢对面的三间厢房台阶下。那三间厢房就是她们的居所,这大晚上的立在那里,聪明如柳氏,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她们的用意?眼中的怒火,旺得像要冒出来一般。只是这三个通房丫鬟,不是有靠山,就是有用处,都是不能轻意打骂教训的。
三个通房里,最大的红梅是柳夫人派到金玉宇身边伏侍的,在柳氏没有嫁过来之前,就是金玉宇身边的大丫鬟。柳氏入门之后,想讨婆婆和夫君的欢心,便贤良的作主给她开了脸,收为了通房。红梅平日里倒是安分守己,从来不惹是生非的,只是仗着是柳夫人派过来的丫鬟,身份比别的通房,甚至是妾室,都要有些体面,故有些傲气。凡事若惹不到她身上,她也就静观热闹,但若惹到了她身上,她却是定会理论一番,不肯低头躬身的。
其次的紫兰,是在红梅升为通房后,被分进来顶替红梅,伏侍金玉宇的大丫鬟。她的靠山却是要比红梅都硬上几分,其外祖母刘嬷嬷是金太君身边的心腹,平日里紧随在金太君身边伏侍,她爹娘则负责金太君院子里的采买。后来被金玉宇相中了,求了柳夫人,在金太君那里说尽了好话,方得了金太君的同意。这太婆婆都点头了,柳氏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大张大罗的升她作了通房。若不是金家规矩,丫鬟出身的女子,得了主子的宠幸,只能升为通房,不得封为妾室,她就是想当个妾室,也不是不能的。这紫兰自小受刘嬷嬷教导,还在金太君院子里伏侍过,故举止行动很是得体,连一般的妾室都赶不上她。她又生有好样貌,又有杨柳般的好身段,又很是聪慧精明,故很得金玉宇的喜欢。凡事若她劝上那么几句,金玉宇总是会听的,所以有时候柳氏若不方便张口时,还要托她在金玉宇那里说上几句。
最小的绿竹,是柳氏的陪嫁丫鬟。在最小的妾室方氏进门后,柳氏觉得她在金玉宇心里的地位,越来越不稳了,有时金玉宇甚至听妾室之言,也不愿意信她所说之语。故柳氏为了拢住金玉宇的心,也为了给自己加个膀臂,便在半年前,将绿竹给了金玉宇作通房。如今绿竹正是得宠的时候,有很多事情,柳氏都要用她去出头。
三人见只有柳氏回来,并没有金玉宇的身影,心中都是一沉,只是面上不敢显露,纷纷走上前来,向柳氏行礼问安。
柳氏心中有气,却不能向这三人发作,心中更加烦燥,一甩衣袖,冷声道:“爷出府去见朋友了,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屋子里去歇了吧。”
语毕,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三个通房面面相觑。
三人见状,知道柳氏在生气,却都不知道这气从何来,只当她和金玉宇又拌了嘴了,相视看了看,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待柳氏走近正厢时,就见西跨院的门大敞着,三个妾室都带着各自的丫鬟,妖娆妩媚的站在院门口等候着,满身的华服、一头的珠翠,让柳氏心中的怒火,烧到了最旺。
最大的杨氏,是都城外杨庄杨大地主的女儿。她哥哥整日游手好闲的吃喝玩乐,后来结识了同样纨绔的金玉宇。为了攀上金家,杨大地主在长子的撺掇下,将女儿送给了金玉宇作妾。杨氏的容貌虽比不过柳氏,却也说得上清秀可人,又加上是乡下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故性情柔弱胆小,整日都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刚嫁进来的时候,她这楚楚可怜的劲儿,很是得金玉宇的欢心,后来更是有了身孕。那个时候柳氏只生了嫡长女,金玉宇还没有儿子,于是有喜的杨氏,在柳夫人和金玉宇那里很是受宠爱和重视,只可惜红颜命薄,五个月的时候,杨氏小产了。自从没了肚子里的孩子,杨氏就整日哭哭啼啼的,连屋子都不愿意出了。开始的时候,金玉宇还去哄哄她,日子长了,金玉宇的耐性就耗光了,对她的楚楚可怜也厌烦了,便将她扔在了一旁。直到后来第二个妾室进了门,杨氏回娘家住了几日,再回来时就改了性情,学会了撒娇和争宠,又哄得金玉宇进了她的屋子。
其次的田氏,是金家古玩铺子里田掌柜的独女。田掌柜出身贫寒,五六岁时就进了古玩铺子,跟那些古玩文字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在都城里是有名的鉴赏师傅。田掌柜膝下无子,只有田氏一个女儿,从来都很是宠爱,更为她定了一门好亲事。只是天意弄人,田氏还没有过门,那未婚夫君就坠马而亡,那家丧子悲痛,大骂田氏命硬,是克夫之人。有了这克夫之名,田氏的姻缘算是毁了,田掌柜更是整日愁眉苦脸,无心料理铺子里的生意。金太爷赏识他是个人才,也不愿意让他离了古玩铺子,更是向来不信什么命理之言的,故作主让金玉宇娶了田氏为妾,算是了结田掌柜的心头之忧。田氏本以为终身无望,没想到竟嫁了金家大爷为妾,自然是尽心尽力的讨夫君欢心,整日变着法子的争宠。因为有田掌柜在,柳氏虽不厌恶田氏,却也不敢得罪了金太爷,所以田氏进门之后,很是在风院里风光了一阵子。只是好景不长,田氏进门二年之后,田掌柜就急病而亡,金玉宇又刚讨了紫兰作通房。田氏失了靠山,又被分了疼宠,哭闹的作了几次,传到金太爷耳中后,金太爷让金太君教训了柳氏,说她教导妾室不严。有了金太爷之命,柳氏自然就不再将田氏放在眼里了,只要她再作闹,轻则重骂,重则狠打,足教训了二三次,田氏方收敛了。
最小的方氏,则是都城有名的糕点铺子“十里香”的店主之女。因金太君喜欢“十里香”做的糕点,故金府的糕点采买都只在“十里香”。“十里香”的老板忠厚老实,只知道做糕点,研究新的糕点方子,其妻子却是个精明能干之人。逢年过节或是金太君的寿辰,田夫人总会带着礼物和糕点登门,来往的次数多了,颇得金太君喜欢。金玉宇一妻二妾二通房,却只有柳氏生了一女一子,这里面的门道,所不足与外人道,却是瞒不过金太君的眼睛的。金太君觉得长孙子嗣太过单薄,也想让柳氏收敛一些小动作,故以金玉宇仅有一子为由,作主纳了方氏给金玉宇为妾。只是金太君深重妻妾之礼,故只要不是很过份,也就不管柳氏是如何教导妾室的了。
柳氏怒视着三个妾室,快步上了正厢的台阶,然后回身对她们喝斥道:“你们给我跪在这院子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身。成日里不知道劝着爷用心经营生意,只知道装狐媚子勾引爷沉迷闺中酒色,让爷和我在太爷、太君面前丢尽了脸面,连老爷和太太都跟着蒙羞。若再不好好教导你们,太爷和太君怪罪下来了,爷和我都没有好日子过。你们往后要是再不收敛着些,别怪我不顾情面,回明了太君和太太,把你们都送到庄子上去。”
语毕,吩咐奶娘郑嬷嬷道:“妈妈辛苦一晚上,给我好好的盯着她们。若是没有我的吩咐,就有人敢起身,或是有人哭冤喊屈的,也不必回我,直接板子伺候。”
话落,又凶狠的瞪了她们三人一遍,方转身回了正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