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到了沈欣月“三朝回门”之日,因为是从冰院里出去的,亲娘沈嬷嬷又是君雪绮的奶娘,故金太君特意发下话来,让君雪绮在冰院置办回门酒席,叫沈欣月过去给君雪绮和沈嬷嬷磕头。
沈嬷嬷是君雪绮的奶娘,伏侍了君雪绮十六年,又是她身旁第一得力心腹。沈欣月也是自小伴着君雪绮长大的,虽是丫鬟的身份,却是与姐姐差不多的。故君雪绮得了金太君的话,乐得置办丰盛酒席,为沈欣月庆贺,也给沈嬷嬷赚些体面。
早上,用过了早饭,君雪绮一面伏侍金玉轩穿外袍,一面柔声嘱咐道:“今日若是外面忙,也就罢了。若是空闲,别太早回来,去二哥那里坐坐。欣月今日回门,我们要是院子里乐一日的。你回来得早了,倒不便宜,不如去二哥那里小喝上几杯,给二哥解解闷儿。二哥身子弱,平日里只在雨院静养,不是躺着,就是坐着的,怪没趣儿的。”
金玉轩了解的点了点头,又好笑道:“如今欣月嫁了二哥,这架子也大了,不过是回门省亲罢了,竟连我都不让回家了。”
君雪绮心里清楚他说的是玩话,只是心里不免被他逗得发笑,轻捶了他两下,笑斥道:“没有正经的,也不怕让丫鬟们听见了,笑话你拿大。”
小夫妻又温存的说了几句体己话,金玉轩方赶着去给金太爷请安,然后跟着出去料理生意上的事情。
如今可与先时不同了,金太爷想栽培他为金家的继承人,这要学的事儿,要懂的规矩,要结识的人,可真真是多了去了。连着好几日,他都是忙到深夜,方能辞别金太爷,回冰院来喘口气,歇上一歇。
别说是去雨院,陪金玉文喝上几杯小酒,就是他想搂着君雪绮,好好的睡个安稳觉,都是极难得的了。
香雪见金玉轩出去了,方走进西暖阁,笑问君雪绮道:“奶奶,咱们院的小厨房已在预备酒席了,不知道奶奶可还有要吩咐的吗?”
君雪绮想了想,方嘱咐道:“叫小厨房单做四道上好的菜色,两道送去佛院,孝敬给老太太,两道分别送去露院和霜院,孝敬给大太太和咱们太太。再叮嘱咱们院子里各处的人,今日虽然是奉老太太之命,在咱们院子里给沈姨娘置办回门酒席,可必竟是咱们院子里小打小闹的事儿,不准到院子外面去乱喧嚷,要是闹出笑话来,我定是要严惩重罚的。”
香雪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话了。
这里君雪绮又吩咐水灵道:“你去沈妈妈那里一趟,叫她今日不必过来伺候,只管收拾打扮好了,坐在屋子里等欣月回来。就说是我的话,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我放她一日的假,让她轻轻闲闲的乐上一日,不必出来办差了。院子里大小的事儿,都由月灵和你去料理吧,不要让沈妈妈烦心费神。有什么事儿,都等明日再说。”
水灵知道君雪绮体谅沈嬷嬷嫁女的心情,故喜滋滋的答应一声,赞了君雪绮几句体贴周全的话,方出了正厢,去东跨院沈嬷嬷的屋子了。
月灵倒了香茶奉上,笑道:“奶奶是仁慈宽厚之人,待奴婢们也极是真心实意的,从来不把奴婢们当下人看待。就说今日欣月姐姐回门之喜吧,看奶奶高兴得,脸上一直挂着笑,倒像是自家姐妹回门省亲似的。”
君雪绮接过茶来,喝了两口,笑叹道:“你们都是自小跟着我的,与其说是伏侍的丫鬟,倒不如说是相伴着我的姐妹,我待你们自然是真心的。况且,沈嬷嬷是我的奶娘,在我尚在襁褓中时,就细心照顾于我,后来更是陪着我嫁进金家。要说到功劳苦劳,沈嬷嬷当属第一位的。她又只有欣月一个女儿,如今好容易得了好归宿,我自然是为她们母女高兴的。”
话落,笑看着月灵,打趣儿道:“你也别心急,这欣月的亲事完了,也就该议你和水灵的亲事了。自古‘女大不中留’,我若是把你们姐妹留久了,留成了老姑娘,你们姐妹背过身去,可就要埋怨我这个当主子的,不知道心疼你们姐妹了。”
一席话,说得月灵红了脸,羞恼得甩了甩手,躲出正厢去了。
君雪绮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了,故也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而生气恼怒,只笑着喝完杯中的茶,然后起身整衣,前往东跨院看望玲姐儿和笛哥儿。
自从迁进了都城金府,上要侍奉金太君和柳夫人、苏夫人,下要应聘柳氏、邓氏、白氏和各院的姨娘侍妾,还要顾着各院的哥儿姐儿。君雪绮可说是忙得无安生工夫,在金玉轩和玲姐儿、笛哥儿身上的心,也就稍稍淡了些。
因金太君有意栽培她的当家理事之能,故常常带着她应聘来往的官宦商贾女眷,也交代她一些府中事务去料理。这又要奉承外面的太太奶奶小姐们,又要熟悉府内的管事嬷嬷媳妇们,君雪绮可真真是很费了一番心神。
难得今日借着沈欣月回门之喜,金太君准了她一日的假,故她也不敢真在正厢里歇着,想趁着有空闲,去玲姐儿和笛哥儿那里照应一下,看看孩子们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因已有两日没有见过母亲了,玲姐儿和笛哥儿都有些不高兴,姐弟俩在东跨院的院子里玩闹,见了君雪绮也不理,只撅着嘴生闷气。
君雪绮见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是高兴。这证明两个孩子真真正正的接受了她,在乎她对他们的关爱,并没有不把她这个后娘不当回事儿。故耐着性子,转着圈儿的哄俩孩子高兴。
待哄得俩孩子露了笑脸,娘仨儿亲亲热热的坐在石桌旁,喝着香茶、吃着果点、说着闲话。君雪绮还向陈嬷嬷和两个奶娘问了俩孩子的近况,知道一切都安好,放心的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好些话,方出了东跨院。
君雪绮刚回到正厢西暖阁里坐下,就听得香雨在外笑道:“奶奶,雨院沈姨娘过来给奶奶请安了。”
君雪绮听了,忙放下手中的茶,端坐于炕榻上等着。少顷,沈嬷嬷带着沈欣月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向君雪绮请了安,立在了一旁。
君雪绮见状,好笑道:“妈妈和欣月都坐着吧,站在那里做什么?先时主仆有别时,我都不舍得你们立规矩,如今也算是结了亲了,哪里就又外道起来了呢?”
沈嬷嬷和沈欣月听了这话,也觉出好笑来,向君雪绮告了罪,就于炕榻上坐下。
香雨笑嘻嘻的倒了香茶送上,然后伶俐的退到小厅里侍着传唤,不敢打扰她们说话。
沈欣月是沈嬷嬷之女,自幼就被沈嬷嬷严加教养,极为懂规矩讲礼数。虽然嫁了金玉文为妾,却是不敢在君雪绮面前拿姨奶奶的架子的。故待香雨出去后,忙端起炕榻上的香茶,缓缓走到君雪绮面前跪下,举臂奉茶道:“欣月能得如此好的归宿,都是托了奶奶的恩典,欣月谢奶奶的疼爱。”
君雪绮见她仍旧讲礼守矩,并没有因为攀了高枝儿,而忘了君家家仆的本分,心里很是宽慰。笑着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入她的手中。然后拉了她在身边坐下,轻拍着她的手,笑着嘱咐道:“如今不比先时,你嫁了二爷,就是二爷的人了。凡事应以二爷的名声为重,不可因着咱们先时的主仆之缘,而伤了二爷的体面。往后咱们相处,还是亲亲近近的好,不可再讲过去的主仆之礼。省得让别人挑礼,说咱们君家不懂礼数。”
沈欣月知礼的点头道:“奶奶说得有理,是欣月失了分寸了。还请奶奶放心,欣月是万不敢坏了君家名声的。”
沈嬷嬷在旁听了,正色对沈欣月道:“奶奶所言虽然在理,只是你心里也要清楚明白。当年若不是太太可怜咱们,收咱们进君家伺候奶奶,咱们娘俩早就饿死了。如今托着奶奶的福,你又得了这样好的归宿,在这金府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太太和奶奶的恩情,你要劳劳记在心里,绝不可做出背主忘义之事。否则,别怪老婆子不念母女之情,亲自结果了你,再向太太和奶奶请罪。”
沈欣月忙起身,跪下给君雪绮和沈嬷嬷各磕了一个头,正色道:“请奶奶放心,请娘安心。欣月虽然是下人出身,却也明白忠义之理。往后不管欣月命运如何,都只认奶奶一个主子,绝不会做出有负奶奶之事。”
君雪绮笑着点了点头,一面扶沈欣月起来,一面笑对沈嬷嬷道:“欣月可不是那样忘恩负义之人,妈妈莫要冤枉了她。今日是欣月回门的大喜之日,咱们应该高高兴兴的乐上一日,妈妈何苦说那些扫兴的事儿呢?咱们还是说些体己话是正经,往后欣月在雨院过日子,自然是不能总过冰院来的。以后若再想坐在一处说说话儿,可真真是难得空闲工夫了。”
话落,拉着沈嬷嬷对沈欣月的新婚生活嘘寒问暖起来。
晌午,君雪绮命人把酒席摆在正厢前的空地上,带着沈嬷嬷和月灵、水灵、香雨、香雪,又拉了丫头们凑趣儿,陪着沈欣月热闹喜庆的吃了顿回门酒。
酒席散后,君雪绮就让沈欣月陪着沈嬷嬷回屋去说体己话,自己则回了正厢内室,洗漱、更衣后,喝了碗浓参茶,躺在床榻之上睡去了。
待君雪绮歇晌起来,沈欣月跟着沈嬷嬷进来请辞。君雪绮又嘱咐了她几句话,送了早前就预备下的回门贺礼,方派香雨送她回了雨院。
沈欣月前脚出了冰院,沈嬷嬷后脚就有些撑不住了,又怕在君雪绮面前失了态,忙用吃多了酒为由,跟君雪绮告了假,躲回屋子里去伤心了。
君雪绮面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明白沈嬷嬷的失常。这天底下当娘的都一样,嫁女儿时欢欢喜喜的,可过后都是要伤心上好一阵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