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大人,您别说,前两天下官还真见过他,行色匆匆的,下官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袁可立说道。
“哦,不是已经被遣送回原籍了么?胆子不小啊,居然还敢来。”张佑说着一笑,其实并未认真。
袁可立感受着张佑的语气,赔笑道:“他是首辅大人的本家儿,可能是为了族里的事情也说不定。”听说他的举人身份早就已经被当地的提学恢复了,只在袁可立不好背后说人,自然不会说出来。
“也是啊,谁让人家老张家出了个当朝首辅呢,我估摸着他的举人身份也已经被恢复了吧?”
“张大人……”袁可立一惊,张佑却笑着摆了摆手:“事情都过去了,我与张阁老同殿为臣,这点小面子怎么也得卖他的,只要下次考试他老老实实的,我也就懒得追究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说他了,考考你们,感觉这个新成立的军机处如何?”
郭造卿和李贽对视一笑,作壁上观,两人都是人精,虽然没有就此和张佑探讨过,却也早已经看穿了朱翊钧的意图,现在张佑明显是要提点这些后学未进,自然不愿插话显摆。
众人也明白了张佑的意思,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别看他们这些人好多都比张佑岁数大,不过官场之上讲究的是论资排辈儿,张佑权势滔天,又颇有见解,他们一贯是将其看做灵魂导师的。
“军机处军机处,虽说是为了攻打琉球而成立,不过,学生想来,就算战争结束,恐怕也要作为常设部门而就此保留下去吧?”何继高性子耿直,素来敢说话,闻言抢先说道,众人虽未齐声附和,不过瞧表情,显然十分赞同他的意思。
张佑十分欣慰,这些人都很聪明,只要一直对他们加以正确的引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没说话,自顾自的端起茶杯轻啜,静静等待别人的意见。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这一次陛下却让武将入主军机处,显然对外暴露了一个信号,武将的地位将会大大的提升。”方从哲说道。
张佑轻轻额首,郭造卿和李贽也微微的点了点头,这孩子年轻归年轻,还是很有见地的,也不怪陛下喜欢。
“假如军机处作为常设机构而保留下来,势必要影响到如今君权,相权,以及内廷权利之间的平衡,结局如何,殊为难料啊。”方从哲说完之后,场面一度十分寂静,良久之后,还是李廷机有些忧心忡忡的打破了这种气氛。
张佑眼睛一亮:“说下去,这个观点我很感兴趣。”
其余人倒还无妨,袁可立的心跳的却很快,公然议论这样敏*感的问题,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只是不知为何,他却隐隐又觉得十分激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好像生怕打断了李廷机的思路似的。
有张佑鼓励,李廷机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端杯一饮而尽,神情略显激动起来:“好,大人,那学生可就说了,太祖废相,君权达到了顶峰,这种情形在太祖那样的明君时期,副作用还不明显,一旦遇到不作为的皇帝,对天下可未必就是好事了,内廷擅权便是由此而生……土木堡之变,堂堂的大明天子居然被生擒,这绝对是咱大明朝的奇耻大辱,究其根源,未必就和君权太盛,臣子无法对其形成有效制约有关。如今经过数代前辈努力,内阁权势日大,与昔日宰辅无异,结果却先是设立了一个帝阁,接着又设立了军机处,相当于陛下一下子又把所有的权利全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陛下乃是有道明君,这一点天下共睹,可以后呢?谁敢保证每一位继任的皇帝都能如今上一般英明?”
“说的好!”张佑拍案而起,却并非发怒,而是有些激动:“谁也不敢保证,所以,军政一定要分开,军机处只能处理军务,而政务,或者帝阁,或者内阁,绝对不能两相混淆。”说到此处,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拉开椅子,在身后的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边走边道:
“当然了,陛下春秋鼎盛,这个担心可以未雨绸缪,却非当务之急。你们应当更多的看到军机处常设的积极意义,就好像英雄纪念碑一样,一个国家,假如连保家卫国的军人都不重视,这是绝对不合常理的。文臣的视线应该在政务上边,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他们的责任,而不是一味的防着那些为了这一切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只有全民尊重军人,他们才可以为自己的身份而自豪,而自豪感,是我们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先决条件。不能让英雄流血流汗又流泪,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帝国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想要做到这些,必须从大力提升军人的社会地位上边做起,而这,正是军机处成立并有武将进入最积极的意义。”
众人全部点头,虽然并非全部都认为张佑说的有道理,可让他们反驳的话,却又实在拿不出别的理由。
有些观念确实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
好在李廷机方从哲他们的表情显然对张佑的这番话还是信服的,他不敢求全责备,能有几乎半数的人理解自己的心思,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这一次家宴也就有了意义。
“方从哲,袁可立,朱国祚,李廷机,你四人如今也在军机处,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一定要跟众位大臣们多学着点儿,将来必定受用终身。至于你们,”他望向梅国祯何继高他们:“每个人的长处不尽相同,不要抱怨不要嫉妒,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同时也别忘了学习,机会来临时,自然会有出头的机会。”
“多谢大人教诲,学生谨记在心!”众人一同起立,恭恭敬敬的给张佑鞠了一个躬。
张佑志得意满,微微一笑:“还有啊,抽空多去看看你们的先生,别看她是女子,论学识论见解,可未必就在我之下呢。”
“五哥!”张若瑄嗔了张佑一眼,微微一笑,冲众人道:“甭听他开玩笑,日后你们还是多多向他请教才对,我这个先生除了写写小说,可教不了你们什么。”
众人不禁莞尔。
门外突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听就不是走的而是跑的,出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呢?
众人纷纷变色,张佑的心也不禁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