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可不管众人想些什么,抿一口茶水,自顾自往下讲道:“这一干就是好几个月,正好八月十五,这家主人本是个举人老爷,家中来了不少客人,高朋满座,按照道理来说,他这西席先生该坐首席才对,结果家主人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居然没有请他,还是他的学生看不下去,到他所居小院儿,也是实在人,一五一十就将情况说了。此公原还纳闷,当下便道:‘也罢,既然尔父忘了请为师,那为师只好上赶着去了……”
“此公果然有性格!”王世贞笑着插嘴。
张佑点点头:“谁说不是呢,结果一老一少就直奔宴席而去,一露面,家主人也觉失礼,急忙虚情假意的让他去坐首席,寻思着满座都是官员富绅,他必然不敢,到时候面子里子也就全了,哪成想他毫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就真的在首席上坐了。这下好,在座的客人们不乐意了,全都寻思这老头脸皮真厚,让他坐还真坐,当下有人便阴阳怪气的问他:‘老先生这辈子没怎么坐过首席吧?’此公也不着恼,伸出五根手指说道:‘不多,就五次。’说着话蜷起四跟手指:‘第一次,家姐出嫁,我是送亲,被安排了首席。’在座之人点头,有人笑道:‘这算小老丈人,当坐首席。’
此公再伸一根指头说道:‘第二次,乡试之时,我中头榜解元,同科聚会,我又被同学们敬到了首席的位置。’
说到此处时,在座之人已然变了颜色,神情各异。此公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第三次却是殿试,我又中了一甲状元,谢师宴上,坐师夸我文章作的好,硬把我安排了首席。至于第四次嘛,却是几年前告老还乡,今上念我多年功劳,特意设宴践行,又把我安排了首席……算上这次嘛,不多不少,正好五次!’
话到此处,在座众人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再没一个还敢坐着的,黑压压跪了一地,此公却已长身而起,拂袖离去!”
说到此处,张佑终于停了下来,笑望徐邦瑞,突然问道:“知道低调有什么好处么?”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说道:“就是低调的人,随时都可以高调。还有一句话,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徐兄不要觉得我年轻,曹冲六岁称象,甘罗九岁拜相,跟他们比起来,我都算老的了,大家说对吧?”
这段话加上前边那个故事可谓绵里藏针,众人终于明白了张佑的用意,根本就是针尖儿对麦芒嘛,王世贞不想闹的太不愉快,急忙笑着打圆场:“张大人这意思是说我们这些老掉牙的块块儿呢吧?就像你刚才讲的故事那样,英雄不问老少,英年气盛不假,还有句话叫老当益壮呢,对吧诸位?”
于是众人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揭了过去。
至此,陈永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刚才说到教书先生的时候他可是捏了一把汗。不过细琢磨琢磨,张佑那个故事虽然没有明着指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势力的主人呢?心头愈发后悔,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姑爷更好才行。
“听说大人有意为大明银号寻找合作者,不知怎么个章程啊?为兄可是挺感兴趣呢。”又说笑几句之后,徐邦瑞主动将话题引到了正题,话音刚落,满室皆静。
外头人们时刻关注着屋内的动静,有离的近的听的清楚,四下一传,连外边也安静了下来。
好几十桌客人鸦雀无声,场面显得十分诡异,受众人影响,有个伙计嗓子发痒,想要咳嗽一声,都猛灌了一大口凉茶,生生将咳嗽压了下去。
于是,张佑的声音得以传的更远:“徐兄居然也感兴趣,真是让小弟荣幸之至啊,好吧,既然徐兄提起来了,那小弟就说说,也没啥复杂的条件,分号暂时只设到府,在座之人,皆可参与,谁家出的条件最优厚,大明银号就跟谁家合作开分号。嗯,如今绍兴府我已经和沈家谈好了,可以刨除在外,剩下的州府,咱们先从杭州开始,大家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能出什么条件写出来封好,明天开始,给大家一天的时间,将其送到江南报社,最后我会一一过目,择其优胜。其余各府皆依杭州办理,至于时间和地点嘛,找到杭州府大明银号分号合作者之后再定!”
就这么简单?
这是大多数人最初的反应,不过往细里一琢磨却不这么想了,这法子虽然简单,却是逼着团结一致的江南众商家起内讧啊。
什么,你说可以提前商量?谁敢保证投递条件的时候某些人不变卦?
这可代表着巨大的利益啊。
一时间,人们面面相觑,神情各异,陷入了沉思。
“大人好手段啊,这一招火中取栗实在是高明,为兄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按你这个章程,怕是连我们魏国公家也没优先权吧?”徐邦瑞说道,暗暗有些心惊,心说怪不得父亲一直提示自己一定要小心这小子,这一招化繁为简,堂堂正正的阳谋,却一下子就弄乱了人心,端的是厉害至极。
“这个嘛,徐兄谬赞了,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那个,即使你们魏国公家,也没有优先权。”张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如此也好,确实公平。”徐邦瑞大肚的说道,接着起身一笑:“时间也不早了,为兄在这儿先预祝大人旗开得胜,先走一步了。”
说着抬脚就走,毫不停留。
张佑起身,却未挪步,只拱拱手:“徐兄慢走,小弟就不远送了。”
徐邦瑞走了没多久,魏允祯也找了借口告辞,接着是徐登瀛,徐斌,郑宽……陈永年犹豫了很久,到底也没起身,一直陪到了最后。
张佑和剩下来的王世贞等人离开会仙楼时,客人们已经走了大半,等出了会仙楼,与剩下来的那些人一一话别,王世贞也没打招呼就上了他的轿子,等他也上轿便道:“子诚啊,你这一手厉害啊,恐怕是打在七寸上了,老夫觉得,咱们的魏国公世子好像有点儿乱了方寸了。”
“雕虫小技罢了。”张佑有些嘚瑟的说道。
王世贞呵呵一笑:“你也别太过得意,魏国公还差些,徐阁老可是个厉害人物,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话音未落,远远便听有马蹄声迅疾而至,有人高呼:“张大人,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在吗?”声音十分焦急,两人同时一惊,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