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曲舞动,头昏眼花了。遥儿明明是走向台去,可是脚下飘忽,立足不稳之下,一脚踏空便向台下跌去,四下里的酒客们方才一见她走动便发现不妙,原还以为她能及时站住,这时见她一跤跌下台去,不禁响起一片惊呼。
几个性急的客人登时就想跳出来英雄救美,奈何却没有那么快的身手,这时候,正在雅间门口罚站的柳君璠却是近水楼台,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就要跌下台来,急忙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了她的手臂。
遥儿踉跄站定,向他含羞一笑,道:“多谢这位郎君援手之恩。”
陈世美扶住少女手臂,只觉纤细绵软,触手生温,鼻端又嗅到一阵淡淡幽香,顿时骨软筋酥,再见这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向自己含羞道谢,登时有身轻如燕的感觉,连忙故作斯文,撤手还礼,比绅士还绅士,缓缓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娘子客气了。”
遥儿整整衣衫,再施一礼,道:“奴家名叫凯莉,来自海上,未知郎君高姓大名。”
陈世美忙道:“小生姓陈,双名世美。心中却道:“原来她是来自海域的豪商,难怪出手如此豪绰。”
这时之人,对走海商的有种盲目的看法,认为他们个个都富有万金,其实能千万里之遥跑海做生意的,当然都有相当的实力。天长日久,便形成了这样一个观念:海商富有。
何况这位凯莉姑娘,名字有些拗口,可方才竟一掷二十万钱,买下了一枚钻石,先入为主之下,再听说了她的身份来历,在陈世美心中,已然把这位凯莉姑娘定位为超级富豪了。
雅间内,李夫人恨得已快咬碎了一口牙齿,石榴裙下的面首在自己面前与小姑娘你侬我侬,李夫人万丈怒火已经在熊熊燃烧,而陈世美晕陶陶的还未察觉。
遥儿再次道谢,翩然回返,陈世美痴痴地瞧着她倩丽的身影消失在雅间里,这才不舍地转身,心中暗想,有如此有才有貌红颜相伴才不枉此生。
不料一转身,就看见李夫人那双又妒又恨又怒的眼睛,陈世美心中咯噔一下,瞬间如冰水浇头,顿时发觉不妙,李氏这富婆可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啊!
遥儿回了雅间,沈人醉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个法儿不错!小生佩服佩服!”
遥儿笑道:“何止不错,你看我再去给他添一剂猛药。”
说罢,斟满一杯美酒,持了杯便出去,陈世美看见李夫人要吃人的目光,骇得不敢进去,在屏风口逡巡着,思量着要怎样哄得这母老虎消气。
遥儿已然俏生生地走到他面前,也不管李氏那噬人的目光,笑盈盈地对陈世美道:“方才得郎君慨然援手,奴家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感谢,这杯酒,奴敬郎君,聊表一丝谢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酒樽之上竟有一个醒目的红唇印,映着遥儿此时的娇羞,没有那个男人能够拒绝。
齐人大多性情奔放,见此一幕纷纷大笑,有人吼道:“这真是不打不相识了,小娘子对你有意,还不快快喝了这杯美酒!再犹豫不绝,老子可要行动了!”
有人拍腿叹息:“哎!若是我腿快一些,扶住了小娘子,这杯美酒,岂不就是我腹中之物了……”
旁边便有人笑骂道:“你这酒鬼,眼里就只有酒,却不知那美人犹胜醇酒三分么?”
……
遥儿被人这样说着,不免有些羞涩,两腮羞红起来,好似初绽的桃花两瓣,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可她那双明丽妩媚的眼睛,却火辣辣地看着陈世美,仿佛真的对他有了几分情意。
陈世美情知再饮她这杯酒,李夫人那里势必更加不悦,可是美人情意绵绵,四下里男人们的羡慕赞叹声更令他心里头飘飘然的,这拒而不饮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当下便把心一横,接过酒杯,欠身道:“多谢小娘子。”
说罢一仰头,将一杯美酿一饮而尽。
遥儿嫣然笑道:“郎君真是好酒量,性情也真爽快,奴家……很是欢喜!”
这句话飞快地说完,又向他灿然一笑,好像羞不可抑似的,遥儿提起石榴裙儿,竟然返身跑了回去。
陈世美听见那样动人的话语,再瞧着这般动人的身姿,心中便是一荡,不由暗想:“这样的小女子,当真是太有味道了!”
余香袅袅,倩影在目,陈世美心中痴痴,不舍地转过身去,一眼瞧见李氏夫人,那酒意顿醒,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此时,李夫人那张脸,已然黑得像是一块烤糊了的锅盔。
……
轻车上,遥儿倚在靠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几瓯酒着实很烈,加上一番斗智斗力,很是疲倦。
遥儿的身份很特殊,以前,她有心事也无人可诉,可是在沈人醉这个“无赖醉人”面前,她感到心情轻松,不需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心里,只要不会暴露她现在身份的便可以说。
她更不需要把所有的本性全都埋藏起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让她很放松,久久压抑的情怀便有些放纵。她还是头一回喝这么多酒,再经过一番热舞,此时酒力起来,她真的有了几分醉意,可是,这微醺的感觉,真的很好。
沈人醉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将自己的靠垫从腰后拿出来,轻轻一搭她的肩头,也给她垫到背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这才轻声责怪道:“你想接近他,佯醉即可,何必真的喝这么多。”
遥儿闭着眼睛,让窗外轻轻吹进的风吹着她的脸颊,丝丝垂下的秀发在她颊上轻轻地拂动着,元宝似的耳朵时隐时现。听了醉人的话,遥儿也不睁眼,只是轻声道:“我喝酒,不是因为他……”
沈人醉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遥儿似有若无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车轮辘辘,听在耳中有些沉闷,见遥儿倚在车角,似乎已经睡着了,沈人醉便没有再问她,他也轻轻靠在座背上,闭上眼睛假寐。
过了半晌,遥儿轻轻的声音才低低传来:“我喝酒,我快乐,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沈人醉轻轻张开眼睛,看向她。
遥儿倚在车角,仿佛睡熟了一般,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喃喃如梦呓,在她眼角,挂着隐隐的泪痕,她轻声地说:“因为,我把每一天,都当成自己的最后一天过!”
沈人醉凝视着她,许久许久。一个如花少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为什么会这样的想法?在她心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醉人很想问她,但他只是看着,终究没有问出口。
看着此时梦呓遥儿,沈人醉真想揽她入怀。
辘辘声渐渐轻微,轻车离开了青砖平石的大街,驶入了幽仄狭长的黄土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