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蛮一貌又惊又怒,可是他一下子说漏了嘴,现在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竟是奈何不得。他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如果是遥儿在场,即便没有圣旨在手,也敢命人先把这个嚣张的酷吏拿下再说,可是在蛮一貌的思维之中,根本没有规矩之外的想法。
虞七固然恨不得一刀砍下李平异的狗头,可是眼下不成。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几百号人都在这里,如果他这么做无疑于造反,他有高堂老母,有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儿,如何能这么做。
牛一郎就是方才挥鞭的那个执役,他闻声下马,拔刀出鞘,眼见他要行凶,久未说话的李宙昂又挺胸站了出来,往那苗女身前一挡,冷喝道:“此人杀不得!”
蛮一貌睨了他一眼,并不认得他是谁,便冷冷问道:“怎么,你要阻挠本钦差办案?”
李宙昂道:“本官从职于寇卿宫,这个蛮女既向本官喊冤,本官接下了她的状子,此女自然由本官负责!”
蛮一貌打个哈哈,冷笑道:“任你巧言诡辩,寻找借口,无奈她是本钦差的俘虏,本钦差所负责的是谋反大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此女生死,只怕你管不得!”
蛮一貌把马鞭向那苗女一指,大喝道:“将这叛逆朝廷的蛮女,给我就地处斩!”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森然喝道:“他管不得,我管得么?”
李宙昂闻声回头,愕然望去,刚一张目,就见一只大脚凌空飞来,靴底“噗”地一声吻上了他的嘴巴,把他一脚从马上踹了下去。
李平异被一脚踹中面门,只觉一阵天晕地转,从马上向后一载,便卟嗵一声摔下地去。
李宙昂、蛮一貌和虞七以及在场数百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那人还不罢休。李平异刚一落地,那人便冲过去,一把拎起李平异,正正反反一顿耳光。扇得动作之快,旁边看的人都觉得目不暇接。
李平异手下的两个执役这才反应过来,见那人头缠布巾,身穿左衽布褂,俨然一副白蛮打扮。顿时胆气大壮,双双举刀,恶狠狠地扑将上去,口中大叫道:“大胆贼蛮,竟敢殴打钦差,不把你千刀万剐,你不晓得官家的厉害!”..
牛一郎受命要杀那苗女,刀子本来就是出鞘的,所以动作比他的伙伴快些,先同伴一步抢到了那人面前。“呼”地一刀便向他后颈斩去。
若是在京城里,牛一郎不敢如此杀人,这一刀纵然是为了救人,也得反转刀刃,把这人劈晕了事。可是在这种地方,钦差比天还大,杀人如屠鸡宰狗,牛一郎已然习以为常,这一刀劈下竟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那人明明揪着李平异的衣领,正“噼噼啪啪”地扇他耳光。扇得李平异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摆着,牛一郎一刀斩下,只道人头就要飞起,不知怎地。忽见那人已变成了面向自己。
牛一郎手腕一震,刀便脱手飞去,紧接着掌心一紧,又被塞入一样东西。这时他的同伴也抢到了那人身前,恰好看见那人正从牛一郎手中迅疾无比地夺过钢刀,他一咬牙。也不吭声,手中刀呼啸着便斩向那人后脑。
这两个人都是官差,却比打闷棍的蟊贼还喜欢从背后下手。可惜他这一刀劈出,那人鬼魅般一转,又变成了面对着他,紧接着他的手中一空。钢刀也被那人劈手夺去。
这个执役也是会几手功夫的。可他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空手入白刃,钢刀脱手,把他整个人都吓呆了。
不想那人并未杀他,钢刀甫一离手,便被那人脱手掷出,紧接着这个执役就觉手中也被塞了一样东西,貌似……是一根短棍?
李平异先是被一脚踢中面门。继而被一顿耳光,扇得天旋地转,不辨东西,那人松手转身制服两个执役的过程说来繁琐,其实只是刹那间事,李平异在那人松手之后。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可他左摇右晃,只晃了三下,还未及倒下,那人已然转过身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照旧扇起了他的耳光。
这时节,虞七才看清这个白蛮装束的汉子正是沈人醉,他身后一身苗壮的清秀小兄弟打扮的正是遥儿。
虞七又惊又喜,脱口唤道:“遥儿!沈哥儿!”
蛮一貌和李宙昂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大胆的蛮人,听虞七一叫,才认出来人果然就是遥儿与她的小厮。李宙昂和遥儿是同一衙门的同僚,算是极熟悉的人,刚才只顾看沈人醉殴打李平异以及夺走两个执役手中钢刀的诡异手段,因为他一身蛮服,已认定了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竟未注意看他容貌,听虞七一叫这才认出,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那两个执役被人脱手夺去钢刀,手法迅疾如电,如要杀了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早被这人恐怖的手段给吓呆了。沈人醉转身复又擒住李平异衣领,用力抽他耳光时,两人竟然忘了护主,而是呆呆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
牛一郎看看手中,黄澄澄一枚铜印,翻过来一瞧,正是钦差勘合,他那个伙伴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哪里是一根棍子,分明是一轴黄绫,黄绫虽是卷着的,依旧可以看见上面有金丝织成的五爪龙,这人吃惊地展开一看黄绫,赫然是一道圣旨。
“长史,幸亏你及时赶到。”
一但认出遥儿身份,李宙昂和蛮一貌不禁喜出望外,抢步迎到他的面前,见遥儿脸铁青,依旧狠抽李平异不停,好似有莫大仇恨,已然中了疯魔一般。蛮一貌顿觉不妥,连忙劝道:“长史,朝廷自有体制,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那些土兵虽是宋氏家族的人,但是眼下却是李平异的扈兵,一见李平异被一个蛮小伙暴打,不禁凶性大发,纷纷挺起兵器就要冲上前来。可牛一郎与另一个执役见了手中的圣旨和勘合,业也清楚遥儿的身份,哪敢让他们上前。急忙厉声喝止。
他们喝止了土兵,眼见遥儿依旧重殴钦差,他们见识过遥儿旁边沈人醉的身手,不敢上前解围。正手足无措间,遥儿许是打的累了,只一松手,已经被打晕的李平异就像半截麻袋般“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牛一郎两人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拖到一边救治。
宋燕境见这位钦差一到。就对另一位钦差大打出手,敢情这朝廷上派来的钦差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骇得他不敢多言。如今见李平异倒在地上,人头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满口牙齿脱落,血沫子糊了一嘴,其形其状说不出的吓人,生怕他就此一命呜呼,忙去车上取了那只盛水的葫芦来递与牛一郎。
牛一郎把那一葫芦水一半灌一半浇。折腾了好半天,李平异才悠悠醒来。李平异肿起的脸颊挤得眼睛成了一道缝,那条缝隙刚刚睁开一线,牛一郎便苦着脸向遥儿大呼:“你……虽然也是钦差,却也没有殴打另一位钦差的道理啊!”
这牛一郎是钦差随从,可是钦差被打,他却不曾上前救援,那就是失职。抛开这一层事情不谈,他是御史台一个执役,李平异是御史台的一位侍御史。若是衔恨于他,回头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手段。
牛一郎泼皮出身,这点心机还是有的,所以趁着李平异刚醒。马上向遥儿抗议,刚刚醒来的李平异不知就里,还以为他一直在为自己据理力争。
但是他这投议的语气和语言又太柔弱,不足以触怒遥儿,想来遥儿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句话就不顾身份地向他动手。这就是牛一郎的聪明之处了。
遥儿果然没有动手,牛一郎和他的伙伴救治李平异的时候,遥儿已经与蛮一貌、李宙昂和虞七见过,简单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经历,问了问双方街头对峙的缘由,牛一郎这一振声抗议,遥儿忽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非常漠然,毫无杀气,牛一郎却似被针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把抱在怀里的李平异丢在地上,她是真的怕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钦差。
遥儿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垂,又落在李平异的猪头上,淡淡地道:“我揍李平异,与我和他是不是钦差没有关系!我揍他,只是因为我想揍他,你与同僚之间,就没有发生过争斗么?”
牛一郎听了语气一窒,竟然说不出话来。御史台招募的那些执役都是泼皮出身,彼此间又拉帮结派的,哪能没打过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不过……那是小吏们之间的作为,朝廷大员都是自重身份的人,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物也会撸胳膊抄家伙地动手?
他也猜到遥儿可能是因为那些被杀的流人而心生怨愤,因为他和遥儿并无私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矛盾,可他转念想想又不可能。遥儿和这些流人非亲非故,就算她同情心发作,大不了如蛮一貌、李宙昂一般表现,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人打人泄愤吧?
遥儿是从南门进来的,她进城之前就已经知道李平异在蛮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是听人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怵目惊心。遥儿从南城一路走来,就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沏骨生寒!
打李平异一顿泄愤?
那只是因为她在进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杀李平异的计划,否则的话,她见了李平异绝不会上前就打,她会很客气地与李平异见面,打打官腔,寒喧寒喧,然后同住一处馆驿,甚至同桌饮酒。夜半三更时分,暗中取其首级。
如今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她按住了杀心,她能按住杀心,是因为在她眼里,李平异已经是一个死人。
眼见遥儿不答,李平异愤怒地又问:“你说!为何殴打本官?”
遥儿眉头一挑,晒然道:“看你獐头鼠目太不顺眼,揍你一顿出气,你待怎样?”
李平异怒不可遏,一把挣开扶持着他的两个执役,一头撞向遥儿,大叫道:“某与你拼了!”
遥儿撩起袍袂,飞起一脚,那脚掌就像手掌一样灵活,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李平异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脚踢的,李平异被抽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腾了360度,这才“嗵”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又晕了!
遥儿一脚踢昏李平异。若无其事地拍打了一下裤腿,对蛮一貌和李宙昂道:“咱们回馆驿去吧,小女子还有事情要与两位相商!”
宋万游看看这位旁若无人的霸道钦差,与宋燕境悄悄私语道:“叔父,这女钦差忒彪悍。咱们怎么办?”
宋燕境道:“陪她回去,既然这钦差不是假的,你我身为地主,总要接应一番,回去准备晚宴接风吧。”
宋万游朝旁边呶了呶嘴,低声道:“那边还有一位钦差,怎么办?”
牛一郎抱着李平异的脑袋,抬起头,向他凄惨地喊道:“县尊,你那还有水么?”
宋万游木然摇了摇头。
……
另一边。方才李宙昂两次相救,还替她挨了一鞭子,在这苗女心里,这个文质彬彬的官就是所有齐人里面最好的人了,她马上跑上前去。伸手一拉李宙昂的衣袖,怯声唤道:“齐人大官,我们怎么办?”
“唔……”
李宙昂手扳马鞍,一条腿已经踩进马镫了,闻声才醒悟过来。赶紧撤腿转身。遥儿方才一通暴打,片刻功夫就让李平异晕了两次。他们的脑筋实在适应不了这么巨大的变化,险些把这些人的事情给忘了。
李宙昂扭过头来,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位苗女,方才眼见李平异意欲施暴。李宙昂急着救人,也未看清这苗女模样,只是匆匆一搭眼,觉得颇为秀气,这时仔细一看,顿生惊艳之感。竟尔有些痴迷。
其实这个苗女面如满月、眉似明星,肤白如奶,固然美丽,可李宙昂久在中土大阜、帝国皇城,那美女当真见过无数了,无论是身材相貌,似这苗女一般的美人儿见过许多,眼界开了,怎也不至如此失态。
只是,女人如水。
水是至柔之物,因势就形,变化无穷,用什么样的器皿盛着,它就会变成什么形状。
苗地山水,滋养了一方水土,使得苗家女儿别具一种美感。大山的沉寂使苗女清丽脱俗,巫楚文化令她们兰心惠质,那袅袅娜娜的身姿,叮叮当当的银饰,衣襟袖口的苗绣,把这女子的美烘托出了一种特别的标致。
那种苗家女儿特殊的风情,是他走遍整个临安城也见不到的。
李宙昂被这苗女的美丽风情惊得失神刹那,随即方知失礼,连忙垂下目光,咳嗽一声,再转向遥儿时,便又恢复了一副正气凛然的官员模样,用公事公干的语气道:“长史,这些被李平异抓来的谢蛮百姓,你看……”
遥儿刚刚跨上骏马,闻听此言,眉梢轻轻一扬,道:“这些都是人证,本官要查李平异滥法枉刑之事,少不得要向他们问些事情,统统带回去。”
李宙昂大喜,连声应是,转身又对那苗女咳嗽一声,尽量让声音温柔起来:“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苗女哪管名字芳不芳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人家,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家叫的嘛,便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姓胡,叫胡菲菲!”
李宙昂抚掌赞道:“菲菲,香也。日往菲薇,月来扶疎。好名字,好名字。”
胡菲菲抬起手腕嗅了嗅,并不觉得怎么就香了,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这齐人大官,鼻子好灵。我这香囊佩戴好久,香气都散光了,你都闻都出来,那边……”
李宙昂目光一垂,落在胡姑娘的白布绑腿上,只觉姑娘百褶裙下那双小腿也是纤秀可爱的叫人心痒痒,忽尔又想自己也不是个初见女色的男子了,今日竟这般失态,着实有些反常,不禁自失地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