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墙的加固和改造是最重要的事,临近黄昏的时候,大体就已成形了,但是沈人醉设计的这座瓮城虽然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大概只要打上两仗或者下一场大暴雨就能报废,建造起来仍旧不能一蹴而就,要挑灯夜战才能在敌人抵达之前完成。
“姑娘,小心些!”
沈人醉正在寨门处指点着,忽然看见一位背水的姑娘被修建瓮城时掉在地上的一块土坷垃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险险跌倒在地,水篓中的水哗地一下泼在她的肩上。
沈人醉见状,急忙抢前一步,伸手抓她手臂,沈人醉明明抓住了那位姑娘的衣袖,谁知却一把抓了个空,沈人醉心中一怔,动作却是没有丝毫迟疑,赶紧再上一步,扣住了她肩上的水篓。
“谢谢你,我没事!”
姑娘向他笑了笑,便赶紧敛了眉眼,低声道谢。
她的气色很不好,脸色苍白,气色灰败,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特别憔悴。
从水篓中泼出的水湿透了她的衣裳,肩头慢慢渗出殷红的血迹。
“可酒,可酒,你怎么了。”
一个背着水走到寨门外的姑娘看到眼前这一幕,连忙飞奔过来,水从她肩后的水篓里跳跃出来,扑洒了一地。
“可酒!”
那个姑娘扶住了她,可酒抿着嘴唇勉强一笑,低声道:“我没事,快走吧,多储些水。”说着挣开她的手便匆匆离去,似乎不想在众人面前站的太久。
沈人醉看了看刚刚赶到的这位姑娘,正是今天在厅屋中给艾蓝河倒水的那个女孩。遥儿问道:“姑娘。这可酒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那位姑娘听了眼圈一红,她知道寨子里现在有这么大的变化全是因为沈人醉,这个人同云郡那些人不同,虽然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所以没有瞒他。
姑娘哽咽着道:“前几天,这些兵冲进我们的寨子。到处杀人放火。我被阿爹藏在石磨后面的柴草堆里。吓得不敢出去。我看到有个畜牲追赶可酒,撕扯她的衣服,可酒拼死反抗。被他一刀砍断了手臂,那个畜牲……”
她的眼泪突然像泉水般涌出来:“可酒已经痛的晕死过去,那个畜牲还不放过她,他撕扯掉可酒的衣裳。把她强暴了!”
她拾起袖子擦擦眼角,仇恨地道:“我听见有人喊他小头人。还有人叫他包刃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的!”
“包刃雪!”
沈人醉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刀锋一般锐利的光:“我记住了!”
姑娘抬起泪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艾蓝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面前,对那位姑娘道:“叫可酒不要挑水了,她的身子还虚着。你看着她些。”姑娘答应一声,向可酒追去。
艾蓝河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低沉的声音在胸膛里像殷殷的闷雷:“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姓包的因为有头人‘根根’,所以做了小头人,他就在都督府里做事,还有官职在身,是个从八品下的参军事!”
沈人醉知道头人“根根”是什么意思,大头人或者二头人与百姓家的女人有染,却又没有纳其为妻妾,这个女子嫁的是寻常百姓,但是因为孩子的生父是头人,也就是有头人“根根”,便会成为小头人。
沈人醉一字一句地道:“我保证,他会死!”
一个正值花季的美丽女子,突然被人砍去一支胳膊,又被人玷污了清白的身子,那是多么巨大的痛苦,沈人醉跟着遥儿一路下来,一直痛恨御史台的那班人所做的丧尽天良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那是一种切肤之痛,仿佛那位可酒姑娘就是他的骨肉亲人。
艾蓝河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个人的命,是我的!”
沈人醉没有与他理论,只是问道:“这位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艾蓝河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问道:“怎么?”
沈人醉道:“如果她在寨子里已经没有亲人,等云郡事态平息以后,或者……我可以带她去临安。”
艾蓝河炯炯的目光盯着他,沉声道:“你要娶她为妻?”
沈人醉道:“我已经有心上人。”
艾蓝河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带着些讥诮的味道:“她不需要同情,寨子里的每个人都会照顾她。”
沈人醉低声道:“也许,换个环境对她来说要好过一点……”
艾蓝河有些疑惑,微一转念才明白过来,淡淡地答道:“我们的祖先虽然也是华人,但是我们没有你们那么愚腐!她受到凌辱,那不是她的错,没有人敢用这个理由去羞辱她,尤其是男人,因为没有保护好女人,该感到屈辱的是我们男人!”
他霍然转过身去,走出两步突又回头,目光莹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再说一遍,那个姓包的,他的命,是我的!”
遥儿皱了皱眉,对艾蓝河道:“我要杀他或许不难,但你……并不容易。”
“我知道!”
艾蓝河高高地昂起头,沉声道:“但是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她的亲哥哥!”
艾蓝河迈着大步走开了,沈人醉望着他厚重如山的背影,久久方转向那座正在建造中的瓮城。
他费尽心思地把这座山寨打造成一座堡垒,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促使和谈可以进行的一个保障,河白寨子千余口人如果出了事,将会激怒白蛮部落,如果嫣儿出了意外,更会彻底关闭谈判的大门。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与遥儿的安全,因为如果洪瑟焱敢否认遥儿是钦差,那么洪瑟焱就必须不惜一切地要这里所有人死。
但是现在。沈人醉就是很单纯地想要把这座寨子打造成一座杀人的利器,不是为了谈判的成功,也不是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就是很单纯的想要杀人,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
寨丁们挑灯夜战,各种简陋的工事在午夜时分终于全部建成,虽然这些工事都是用土木砂石因陋就简建成的简易工事。不能保存良久。也禁不起几次战斗的践踏,但是亲手把它筑造完成的山民们清楚,它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它可以减少在攻防战中己方一倍以上的伤亡。至少给攻打山寨的一方制造两倍以上的伤害,有了这些简易的工事,哪怕再减下三分之一以上的防守人员,其余人员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比原来的防守力量更加强大。
这一次的工事因陋就简。其坚固性和杀伤力会大受影响,但是学到了这些东西的建造方法和使用方法。他们以后尽可以慢慢来改造他们的山寨,把他们的寨子打造成一座不容侵犯的山城。
山寨里的人性情朴实而直爽,沈人醉的本领很容易就赢得了他们的敬重,而且遥儿也用她的实际行动获得了山民们的信任。他们相信这个钦差是站在他们一边的,遥儿现在可以在山寨中随意行动,没有人再跟在后面监视她。见到她的人都会毕恭毕敬地给他让路,行礼。
……
山寨的平静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天刚蒙蒙亮,迷雾中突然传出一些尖厉的呼喊声,惊醒了整个山寨。
“恐怕是来了。”遥儿道,不自觉的看了眼怔怔站在她身边的沈人醉。
嫣儿抻着细白的颈子,一双杏眼张得老大,可惜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之后,呼喊声更近了,呼喊的声音语速很快,音节也古怪,遥儿与沈人醉听不懂。
嫣儿讶然道:“是呼救的声音!咦?好象是蜀曳山寨的人……”
话犹未了,迷雾中就出现了许多隐隐绰绰的身影,他们正向山寨方向跑来,只跑出不远,就痛呼连连,纷纷仆倒在地。艾蓝河从寨墙上站起来,拢起嘴巴用同样的古怪语言向山下呼喊起来。
看来他是在告诉山下的人山坡上撒了蒺藜,叫他们沿着山道跑,果然,山下的人迅速收拢起来,沿着山道向上跑来。
山道不是笔直一条,而是沿着山势弯弯曲曲的一条道路,可是两侧草丛中布满了蒺藜,虽然后面似乎有追兵越来越近,他们还是只能沿着弯曲的山道向上奔跑。其中有些人已经被蒺藜扎伤,由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跑的很辛苦。
这时,后边的大雾中出现了许多高头大马的影子,那些人追的很快,于是摔下马的速度也就够快,马踏蒺藜丛,蒺藜扎伤马腿,疼得那马嘶吼乱蹦,马上的骑士坐不住,纷纷掉下马去,结果一屁股坐到蒺藜上,疼得更是大叫不止。
逃在前面的人越来越近了,稀薄的晨雾中,已经能够看清他们的模样。他们有的披着虎皮、羊皮,有的穿着很古怪的贴身的衣袍,*着黝黑的手臂、大腿,手中拿着叉子、长矛等武器。
在他们之中,很少看见刀具,即便是叉矛一类的武器也少有铁制,很多都是用兽骨磨成的或者质地坚硬的木材制成的。遥儿还发现这些人中男少女多,女人至少是男人的数倍。
那些男人持着简陋的猎弓,领着许多半大不大的孩子,有的男人背上和前胸还背着襁褓中的娃娃,拼命地向前奔跑,偶尔还会匆忙回头,搭弓一箭,那轻飘飘的竹箭飞进白雾,也不知道伤着人没有。
断后的是女人,她们拿着木叉骨矛等极为原始的武器,拼命阻挡着追兵,追兵已经发现了山坡上的蹊跷,开始收拢兵马,沿着山道追来,断后的女人们不断地倒在锋利的马刀下,追兵常常一刀下去,便矛折人死,尸首分离,可是那些女人却毫无惧意,她们依然竭尽所能地用自己的生命阻挡着追兵,为男人和孩子们争取着一线生机。
寨子上并没有人唾骂那些逃命的男人无耻,他们已经知道这个部落是距河白寨子十多里远的蜀曳山寨的百姓。
蜀曳山寨是乌蛮的一个小部落,整个蛮族的文化程度参差不齐,并不平均。他们从原始社会形态一直到近似于中原王朝现在的封建社会的形态都有,白蛮比乌蛮先进文明,乌蛮内部也有差异,有的部落比较先进,有的部落极度原始。
蜀曳山寨就是一个近似于原始社会的部落,这个部落居住在山林中,在树上筑巢或者以山洞为屋,以兽皮为衣或者用一种特殊的树皮揉制衣服。不晓得因何缘故,这个部落一直以来就是男少女多,男女比例相差极大,所以一般五到十个女人才能共同拥有一个丈夫。
因此,她们的丈夫唯一的事情就是带孩子。妻子们出去狩猎、采摘、寻觅食物的时候,他们就拿着猎弓守护家园和孩子,防止野兽侵入。
这样的部落里,部落事务是由女人们主持的,在这样的部落里,男女社会地位是完全颠倒过来的,你要享有多大的社会权利,就得承担多大的社会义务,作战这种事自然就是女人们的责任。
像河白部落,一旦发生战争,寨中勇士们理所当然地要冲锋在前,保护他们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在蜀曳这样的女性社会里,自然就是由女战士来保护男人、老人和孩子。
遥儿业已知道蛮族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部落,看到他们男人逃跑在前,女人拼死掩护的情景,她也大致猜到了这个部落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模式,可她依旧无法接受,眼看着那些拿着简陋武器的女人一个个被凶悍的骑兵切菜劈瓜一般砍死,她无法无动于衷。
“打开寨门,放他们进来!”
“弓箭手两侧掩护,追兵近了就射!”
遥儿不假思索地下达了两条命令,嫣儿也不假思索地当起了她的传令兵。
嫣儿大声下达了命令,扭回头来一看,本想再和沈人醉商议一番,但原本在遥儿身畔的沈人醉已经不见了踪影,嫣儿大惊,霍然站起,左右看看,茫然自语道:“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