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宰相苏味道手中拈着笔,在半空划了半天圈,终于无法落笔,于是搁下笔,又换了另一只手托腮,继续一声长叹。
“唉!”
侍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内侍笑道:“苏相公,你怎么一直唉声叹气的呀,可是牙疼了么,要不要奴婢请太医院的人来为相公诊治一下?”
苏东坡的这位老祖宗脾气好的很,身边侍候的小内侍们都不怕他,有时还会与他说笑几句。
苏味道苦着脸道:“不是牙疼,是头疼啊!三法司这场官司,打来打去,推到我老苏面前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宰相里边,苏味道分管的主要是司法口儿的事,因此三法司会审没有结果,这件案子就送到了他的面前。遥儿、赵珲、苏长凤各执一词,一个判无罪、一个判死罪、一个判减刑,可把这位大才子给愁坏了。
小内侍好奇地道:“相公是有大学问的人,难道还断不了这样一件案子?”
苏味道连连摇头道:“说的轻巧,这里边,有律法、有礼教、有公义、有道德、还有人情世故,派别之争,就算来个活神仙,也是断不明白的。”
小内侍趴到公案边上来,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道:“那么相公以为,三法司的判决中,谁的意见最好?”
这一问,可问倒了模棱两可苏味道,苏大宰相蹙着眉头,沉吟半晌,暗忖道:“
依着上卿院的意思判常之远死罪。那就要得罪御使台和寇卿宫。而遥儿身后,还站着长乐侯田三思。不妥。再者,此事已民怨沸腾,西门艺自有取死之道,岂可叫常之远偿命呢?
依着寇卿宫的意思判常之远无罪。那就得罪了上卿院、御使台,他们后面还站着未央侯田承乾,这也不妥。
依着御使台的建议减刑呢?寇卿宫和上卿院都不满意,再者。切不可叫御使台借由此案东山再起。重新掌握权柄,以防酷吏再度横行,所以御使台的判决不能用了。那就只有无罪和死罪可以选,然而不管怎么选都要得罪人呐……”
小内侍看他越想脸揪得越厉害,已经快要揪成一只包子,忍不住掩口笑道:“相公不是常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就好了么。那就和稀泥呗。”
苏味道愁眉苦脸地道:“和不得,和不得呀!这件事儿就是三法司理论不清,才推到我老苏这儿,我若模棱两可。还往哪儿推去,难道还能推到大王面前去么?”
这句话一出口,苏味道突然就像中了“定身法”似的。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小内侍见他眼神发直,面无表情。仿佛中了邪似的,不禁有些害怕,赶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紧张地问道:“相公?”
苏味道眼珠错动了一下。忽地笑容满面,从桌下抽出一只匣子,笑眯眯地塞给那小内侍道:“哈哈!你很不错!来,吃点心!”
小内侍吃吃地道:“苏相公,你怎么啦?”
苏味道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说道:“相公没事,你吃点心吧,相公出去一下!”
苏味道说完,把那份三法司的陈词笔录揣进大袖,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
大殿上,田七娘看完了三法词的议罪笔录,对苏味道:“宰相这是要让老妇定夺吗?”
苏味道沉声道:“当然不是!”
这位仁兄在同仁和下属面前可以宣扬“模棱理论”,但是在大王面前,是绝对不会表现的自己没有主见的。
田七娘疑惑地道:“那么,苏相的意思是?”
苏味道拱手道:“大王,臣以为,这桩案子,御使台的折衷之策是不可取的。大王一向宣教化,明国法,有罪就是罪,无罪就是无罪,各打五十大板、模棱两可地和稀泥,这怎么可以呢?”
一向最信奉模棱哲学的苏味道居然……
裴纨听了苏味道这番义正辞严的话,饶是他正紧张地盼着结果,以便知道是否对阿姐有利,还是忍不住想笑,他的嘴角勾了勾,又赶紧抿住。
田七娘点点头,道:“嗯!折衷之策不可取,那么,苏相以为,这常之远是有罪还是无罪啊?”
“咝……”
苏味道吸了口冷气,牙疼似的蹙起了眉头:“大王,为难之处,正在于此呀!”
田七娘的嘴角忍不住也抽搐了两下。
苏味道愁眉紧锁,作西子捧心状,万般为难地道:“这件案子,若判无罪呢,恐怕天下人起而效仿,从此频生凶杀案件,法不可枉纵啊。若是判死罪呢,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况且西门艺自有取死之道。”
田七娘无奈地道:“那你到底认为,是该判无罪还是死罪呢?”
苏味道掷地有声地道:“臣以,该判有罪!不过……”
田七娘刚刚欣赏地挑起的眉毛又迅速耷拉下来,问道:“不过如何?”
苏味道起身,撩袍,长揖,铿锵有力地道:“西门艺图谋人妻,设局陷害,可恨!常之远救父杀人,身陷囹圄,可悲!臣,伏请大王,降甘霖以特赦,则常之远暨天下孝子皆沐圣上隆恩也!”
片刻之后,田七娘看着远去的苏味道背影,苦笑道:“这个苏模棱啊……”
裴纨俏皮地接口道:“老奸巨滑!”
……
这场本该只是寇卿宫司寇卿宫内部两位郎中之间的较力,却因为一桩意外,变成了三法司赤膊上阵,未央侯和长乐侯背后角力的战斗,最后在苏味道的灵机一动下,以一种变相的妥协方式解决了。
常之远有罪,但是孝行感天动地,女王大王特旨特赦。于天下而言,杀人案还是杀人案,只是大王仁慈,予以特赦了,所以不可当成范例起而效仿。但是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尤其是三法司的人来说,则是胜负已定。
凭什么别的案子大王不动用特赦权,偏偏此案能上达天听,这幕后的意味不是很明显么?在三法司的较量中,谁才是胜利者,可想而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