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上树梢,虫鸣唧唧萦绕耳畔,春风徐徐拂到脸上,更显得林中静寂一片。
遥儿倚着一棵树站着,百无聊赖地折下一段草茎,在手里玩弄了一会儿,又叼到嘴上去。
青梅给她送来一张手帕,手帕上有淡而清幽的小男人味道,还有一行的小字:月上柳梢时,前番扑倒处,盼与一唔,裴纨。
眼下月儿已经爬上林梢,可是美男子依旧不见踪影,遥儿已经有点望眼欲穿了。
裴纨离开穆夫人的宿处,沿着寺中回廊绕到侧殿,走向侧殿的一道门户。当田七娘吩咐他多多陪伴穆夫人时,他就知道机会来了,只要不是侍候在田后身边,纵然离开一时,也有得是借口遮掩,谁会追究他的去处。
侧殿门前站着几名今夜值宿的侍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见裴纨出现,连忙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道:裴总管。
嗯!
裴纨浅浅地应了一声,迈步就要出去,一个伙长殷勤地道:总管这是要去哪儿?
裴纨道:随意走走,散散心。
那伙长赶紧道:天色晚了,总管要出去,用不用属下带几个人护卫?
裴纨淡淡地道:这个地方能出什么事?我喜欢静!
那伙长讪讪地应了声是,不敢再言语了。
裴纨小心翼翼地出了山门,踱进林中小径,一离开那几个侍卫的视线,立即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离姜,时间已经过了,怕不等急了小美人儿。
裴纨急急跑到上次被遥儿扑倒的地方,喘息着站定。四下寂寂,压根儿不见遥儿身影,裴纨不由一怔:莫非青梅不曾把消息送到?不能啊!青梅已然回报于我,是她亲手接下的丝帕。而且,我已查过,今日她并不当值,莫非也是因事耽搁了?
这时。树后人影一闪。遥儿含笑闪了出来。遥儿换了一件晚装,酥胸一起一伏,雪白的肌肤被月光映着。如初晴小雪。慢束罗裙半掩胸,蝉翼罗衣白玉人。
月下看美人,当真软媚着人。
遥儿今晚准备“色.诱”小纨子,套出有用的信息。
这时裴纨先是掩口一惊。待见是遥儿,便趣笑道:坏丫头!早便来了。却躲在这儿吓人哩!
……
静静的伊水没有半点声音,只是那流动的水波在月光的照耀下,不断闪烁起层层鳞光。遥儿和裴纨坐在离河面三丈来高的一块岩石上,四下里树木野草掩映了他们的身影。
两人并肩而坐。
“遥儿。我们两个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张扬。还有,你现在的身份……你莫要误会。我不在乎的,可是。大王在乎,大王最重门第出身、身份地位,若是裴纨说要娶你,即便别人不会说三道四,大王也不会答应。
遥儿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这也正是让我烦恼之处。
裴纨道:我暗暗做了一番打算。
遥儿道:有何打算?
裴纨协助田七娘处理政务,朝中许多大臣都欠了裴纨人情,这个小忙,只消言语一声,自然有人帮忙。介时,不管是通过举荐,还是为遥儿择一名门世家,挂靠成为其家亲属,想要为遥儿谋个小小女官,都易如反掌。
当时固然有举荐制度,不过受举荐的人要么有名望,要么有才学,要么本是小官,素有政绩,总之也是要有一定资历的,不过这当然难不住裴纨。
至于门荫制度,是专门给高级官员弄的一种福利,他们有权保举自己的至亲子弟为官,管伯的三子管光昭就是利用这种方式出仕的。不过这种制度现在早已不限于至亲子弟,由于大家都这么干,自然也没人出来找碴,谁敢破坏这种对所有官员有利的潜规则,谁就得成为官场公敌。
即便清廉如管伯,也曾经碍不过亲戚情面,把姨家外甥这种非至亲子弟的人通过门荫制度保举为官员。所以裴纨甚至无须刻意为遥儿找一个同姓的豪门,随便挂靠到哪一家弄个远亲的身份,就可以为她弄个小官当当。
遥儿虽然聪明,但也不知道做个小小的女官有何用处,她大大的眸子充满疑问望向裴纨。
裴纨凝视着遥儿道:大王频繁剔除姜氏羽翼,立那田氏为储君的念头愈加明晰,这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而它必然、也一定会有一个人去捅破。这个人要代表民意,所以官不能太大,更不可以是田氏子侄,而寻常百姓又太过儿戏,所以,必然要选择一个低阶官员,最好还是与大王一般,都是一介女儿身。
裴纨道:你呀,曾是坊丁,又曾在白马管当做小道姑,如今进了宫做了内卫,而且蹴鞠之名也小有名气,有大批拥趸,你不但可以代表,更可以轻易汇聚三教九流各方人士带头劝进,功与首功截然不同,只要你立下这份首功,就算是个小小女子,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遥儿道:有功也当有才,只是带头劝进,就能位极人臣?
裴纨笑了,柔声道:郎君难道不曾听说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遥儿恍然,她思索半晌,缓缓摇头。
裴纨目中掠过一丝异色,问道:遥儿不愿劝进?也觉得‘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遥儿继续摇摇头,道:这齐国是姜的当王,还是姓田的当王,是男人当王还是女人当王,很重要么?我不以为然,只要他是一个能为天下带来福祉的好王,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恨天时,就曾见过一些小国是女子为王,百姓们安居乐业,也没见天塌下来。
只不过,以劝进而为进阶之道,虽是捷径,也是险径,我在南洋时。曾有一位甚有见地的长辈,教诲过我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曾同我讲过古往今来许多天下大事,自古以此捷径飞黄腾达者,大多没有好下场。
一个没有根基的人,却骤然踩在无数人头顶,便会成为他们理所当然的敌人。尤其是如今。朝中酷吏横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如此上位者更是凶险之极。再者,用这个办法上位。也会被人瞧不起,若做一个被人轻鄙的官,我不会快活,小纨子定也不会快活。
一声“小纨子”叫得裴纨骨头都酥了。这个称呼一般只是田女王再叫,这时被遥儿叫上一声。他不以违逆,欣然道:我也有这个担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向遥儿分说其中利害,想不到你竟已洞烛玄机。看得如此透澈。
遥儿笑道:你莫捧我,我对官场,毕竟所知不多。哪有这般本领,你只一说。便把其中利害看得清楚。
裴纨抿嘴一笑,道:何必过谦。虽说如此,但闻有这样的晋身之阶,又有几人还去细思其中害处,遥儿心思如此缜密,实非寻常女儿可比!那只有看第二个法子了?另一个法子,就困难一些,现如今,我也只是大概有这么一个想法,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好生思量一下。
遥儿道:你且说来听听。
裴纨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地道:我想的第二个办法,是依旧在军中发展。不过,要调离内卫,加入北衙。
遥儿如今虽是内卫中人,却也没有搞清楚禁军中这么复杂的派系关系,不禁疑惑道:北衙?
裴纨颔首道:嗯!内卫虽然地位超然,但实际上确是大王的贴身保镖,没有正式地位的。而北衙,准确地说,那是大王私军!这支私军自周公建国就有,原本是最初建国的三千精锐部队。
我大齐立国后,这支人马就独立于其他所有军队之外,就是军坊流宫也指挥不动,只听大王一人调遣,凭虎符行事。其中更是挑选出百名精锐中的精髓,穿虎皮衣,骑御马,号称‘百骑’。
裴纨缓缓而道:一旦调入北衙禁军,那就是大王私军,可以常驻宫城了。而你一旦成为百骑之一,便是大王的私人翊卫,宫中随意行走,少了许多约束。
遥儿这才知道其中竟有这许多门道,见裴纨说的得意,忍不住笑道:那样,我就能时常见到小纨子了,是不是?
裴纨调皮地一笑,娇憨地道:才不是呢!你一旦成为‘百骑,升迁就容易多了。这北衙禁军实为天子私军,名义上却是挂靠于羽林卫之下,羽林卫大将军是大王的侄子田攸宜,左羽林大将军是阎敬容,右羽林大将军是李多祚。
李多祚和阎敬容实际上只能调动普通的羽林卫,这支战力最强、权力也最大的百骑,却只有田攸宜才有权调动,你听说过梅花内卫吧?梅花内卫也是百骑的一部分,她们的权柄有多大,你现在明白了么?
遥儿郑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吁了口气,望着天空中清朗的明月,若隐若现的星宸,想起以前刺杀仇神机的所思所虑,一时豪情万丈。
从现在起,她又多了一个人生目标:她要杀死自己的仇人,找到自己的小弟,还要为了谈恋爱!
这时裴纨喃喃低语道:立储之争,朝堂上必然会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会有许多职位空缺出来,也会出现许多许多的机会!
轻轻一句话,恰如无声处一道惊雷,宦海惊涛已悄然掀起。
但裴纨不想去思量这些,这本不是他能左右的事,这些年,他已经见惯了太多的生死沉浮,他唯一想要的,只是如何在这惊涛中保全自己,也保全他牵挂的人。自从成为内卫死士那一天起,他在这世上的牵挂已经很少很少了,如今,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他牵挂的人……
天上有一缕浮云掠过,月华在林间投下斑驳明暗的阴影,裴纨只盼着时光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但他心里明白,他该回去了。
我……回去啦,下次再见你,又不知几时才方便。裴纨轻轻退了两步,又深情地望遥儿一眼,转身踏上了通往山门的小路。
浅色衣裳、杏黄小裙的遥儿沐浴在朦胧的星光月色里,冉冉盈盈的,仿佛一位凌波的仙子……
“好一个痴情的小男人!”喃喃的一句话淹没在青涩的晚风山林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