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人醉出了穆夫人所居的小院,沿着草间小径向自己住处行去。
夜很静,风摇曳着树影,枝叶婆娑着沙沙的声音。
随着他脚步声的及近、渐远,草丛中的虫鸣声也时急、时停。
一路走着,沈人醉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就算他不是个初哥儿,想要拒绝正当妙龄、娇艳妩媚的大齐公主、临安之花穆离姜的邀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是值得庆幸的事,他禁受住了诱惑。
这一步踏错,他就会像穆上玄一样,成为一只在笼篱里风光的鹰。他将因此失去自我,只能像穆上玄那样,在飞扬跋扈中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其实人人都清楚,他不过是某个权贵女子胯下的一个玩物。
一个玩物,谁会真的敬你、爱你?喜欢你时,你是他的禁脔,绝不容任何人染指;厌了你时,你就是一只又破又旧的鞋!
走着走着,沈人醉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可爱的面容,娇羞而又调皮。还有他们一起“招摇撞骗”度过的那段快乐而有意义的一段时光,想着想着,沈人醉嘴角不自觉一咧开,慢慢荡开了笑容。
沈人醉心中一阵庆幸,至于脑海中的那个她,那就不用说了,以她的性情,就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意思,也必然会决绝而去。以她的骄傲和尊严,她会爱一个承欢在别人膝下的玩物?
一个面首,他有何面目去追求自己所爱的女人?为了一时的欢愉,失去自我,失去尊严,失去所爱。这个代价,不值得!
沈人醉长长地吁了口气,心底最后一丝躁动,也随着这一声长吁平静下来。
男人要是没有过女人,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么?
能够抗拒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绝色妖娆的女人,只为自己心中那一份原则。这一晚。他似乎成熟的更多。
皎洁的月光下,他的心也像那月光一般清明剔透起来。
……
窗前,冷月之下。
她仰着下巴。举杯痛饮,窗上剪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喉头不断地作出吞咽的动作,酒渍从唇边滴落。从剪影上看去,一颗颗。仿佛是伤心的泪。
我的丈夫被活活饿死在狱中,我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我的兄弟像狗一样被杀戮,我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我不想嫁人,可我自己完全作不了主!
利益所趋。亲生母亲都不会在意你伤不伤心,难不难过!而你,区区一个侍卫、一个贱民!我都左右不了!
穆夫人咬着牙。缓缓而有力地攥起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可掌心的痛却远不如她心中的痛楚和羞辱来得难受:就连母子之情、血缘至亲都靠不住,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靠得住的?还有什么?
剪影中,轮廓分明的那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只有权力,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如果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不想让丈夫死,他就不会死!我不想嫁人,就不需要屈从于任何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是我的,不管他愿不愿意,除非他想死!
窗上的剪影霍地一下仰了起来,从额头到下颌,形成一道坚毅的曲线:只有掌握权力,我才能摆布别人的命运,而非受人摆布!
一座院,两扇窗,
一在天堂,一在地狱,
一喜,一悲!
……
田七娘从龙门返回临安了。
田七娘走的是水路,自伊河转洛河,直驶王城根下,虽比陆路要慢一些,但是更加平稳,这无疑是最适宜老人行路的方式。
两岸,纤夫拉着龙舟缓缓而行,巨舰犁开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层层涟漪。船行得异常平稳,偶尔才有一点点摇晃,因为船的巨大,这一点点摇晃根本不会让人有多少感觉。
田七娘侧卧于榻上,裴纨和团儿坐在榻边,中间摆一张棋盘,裴纨和团儿下着围棋,田七娘撑着粉颊侧卧观看,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盹儿。
二人见田七娘睡了,便搁下棋子儿,小声地叙起话来。
团儿姓韦,她是因罪充没入宫的官宦家女子,充没入宫的女子们因为出身官宦人家,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言谈举止、学识修养都比普通的宫娥强得多,所以在宫里很容易上位,成为有一定职司的女官。
而这些女官之中,最出色的就是团儿了。虽然不像裴纨以一介男身担任一定职司,简直就是跃上枝头变“凤凰”了,其权柄之重,就算是王亲国戚、朝中重臣也不敢小觑。
团儿比起他来固然差了许多,可是与其他充没入宫的官宦女子相比,也是不同一般。
田七娘的起食饮居是由她负责的,她掌握着宫中采办,各种器物、膳材、丝绸的采买,油水十足,虽权柄不出内宫,不过因为她掌握着采办和分配大权,不仅太监宫娥要巴结她,就是那些妃嫔们也要笼络着她,内庭之中,她是仅次于裴纨的第二号人物。
裴纨微笑道:这一遭龙门之行。内宫一应之物,皆是团儿妹妹安排,诸多繁琐,办得井井有条,太后很满意呢。说着,眼神儿就向外面飞快地睃了一眼。
珠帘外面,遥儿正在站岗。
团儿把那棋子儿一颗一颗地拾到手心,慢条斯理地道:团儿做得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所疏漏也无伤大雅,总能圆得过去,哪当得裴纨哥哥如此夸奖。说起来,哥哥做的才是大事,团儿可比不了。
这话说着,里边便隐隐透出一些酸溜溜的味道。
当初,田后想要挑选一个女官做身边的近侍。团儿是最有机会的待选人员,后来裴纨这男子脱颖而出,成为田七娘身边第一人,团儿的才学、相貌、气质、谈吐。较裴纨都逊了一筹,虽也因此成为后宫的大管家,可是终究不及裴纨威风。
裴纨知道这小女子有些吃味儿,淡淡一笑道:妹妹只觉得我在大王身边做事风光,却不知接触的尽是军国大事,一个小小差错,不知就要惹出多大的麻烦。所以每日里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那番谨慎,也不容易呢。
团儿听了裴纨这话,却微微挑起眸子。吃惊地道:哦?团儿侍候在大王身边时,只知大王慈祥和蔼,却不知大王处理政事时竟是这般的严苛厉害,以裴哥哥的本领。竟也诚惶诚恐,莫非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说法么?
裴纨一颗心全放在遥儿身上。心神飘忽之间,叫团儿捉住了他一个话柄,赶紧收摄心神,淡淡地答道:这话从何说起。大王自然是极慈祥的,待裴纨也一向宽厚,从无苛责。唯因田大王如此关爱。裴纨自知责任重大,当然更加谨慎小心。
裴纨情知再待下去。外边有那个小冤家扰得他心神不安,难保不让这团儿又抓住他的什么话柄,与团儿随意说了几句,便即起身告辞。
……
田成殿,裴纨袅袅娜娜地走在前面,后边跟着遥儿,遥儿怀里抱着高到鼻尖的一摞案牍。
看起来裴纨挺喜欢差遣遥儿的,也不知他怎地得罪了总管大人,嘿嘿……
田成殿里负责研墨洗笔、清理打杂的内侍小海乐得偷闲,幸灾乐祸地看着遥儿替他做了跑腿。
依旧是裴纨在前,遥儿在后,不过如今走起来,裴纨却不会再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了!
裴纨领着她绕过一排排书架,到了后面,又是一道门户,走出去,穿过一条过廊,推开一道门扉,便闪进了一处更加幽谧的所在。
遥儿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打扫,屋子里非常干净,洁净的一尘不染。房中几、案、橱、柜、台架、屏风,尽皆端重厚实,大方美观,不过用料皆是紫檀、花梨、楠木等昂贵的木料。
毕竟是宫殿式建筑,房屋举架极高,屋顶是圆形彩绘莲花状的藻井,地面上,几扇紫檀屏风和镂空的博古架把室内又分成了几个功用不同的区域,显得曲折雅致。
裴纨向她回眸一笑,甜甜地道:这间屋子是我的,有时候在史馆这边的时间多些,晌午乏了就在这儿歇息一下,有时候想看看书,喜欢这边的幽静。我也会过来,你看这里好不好?
遥儿的心忽然跳得急促起来,好好的,裴纨把他领到这里来干什么?
看到屏风后面隐隐露出的一角床榻,遥儿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这裴纨不会对我……
嗯?
裴纨微微歪着头,奇怪地看着她奇怪的表情。
遥儿强抑着紧张的呼吸,哑声道:好,当然好,这里……很幽静,也很雅致。
裴纨得意地笑道:当然啦,这里可是我亲手布置的。你来!
裴纨向他招招手,便闪向屏风后面,遥儿心中一紧,忙道:不能这样!我走了……再这样……我……我就叫人了!”
呃?
裴纨回过身来,纳闷儿地问道:叫人?没我传唤,没有人敢进来的。
遥儿哭笑道:这个……反正你不能这样,总会有哭喊的声音传出去的。
裴纨一双如剑眉毛皱了起来,疑惑地道:声音?能有什么声音传出去,叫人听见不妥呀?
啊!
裴纨突然明白过来,他红着脸瞪了遥儿一眼,道:胡思乱想甚么,我叫你进来……是为了……,真是的,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裴纨扭头就走,遥儿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脸上不禁一红,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
屏风后面是一张床榻,床榻旁有一张妆台,旁边还有一张几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几案旁边还有一只阔腹窄口的青玉色大瓮,里边竖放着许多卷轴。裴纨显然是在每副卷轴上都做了特殊记号的,到里边随便翻了翻,并不曾逐一打开,便抽出了一副卷轴。
裴纨走到几旁,把那砚台往旁边挪了挪。砚台里还有墨汁,看来他不久前才刚刚用过。清理出了桌面,裴纨便打开系住卷轴的绳儿,将那卷轴徐徐展开。
薛将军碑,姚金铃撰写的薛将军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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