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娘对仇神机谋反一案的处治一如既往的迅速,这种不经过缜密、详尽的调查,不经过复审,迅速的定案、判决,对谋反大案简单快捷的处理风格正是在四大酷吏持续不懈的努力下形成的,如今作茧自缚,他们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仇神机被判谋反,弃市处死!
今天正是处死仇神机之日,由田三思监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郑成尤尤、韦无知已经死在狱中,相权派元气大伤。而田承乾全面溃败,其重要爪牙几乎损失殆尽,在这场恶战中,一直袖手旁观的田三思成了获利最大的人。
宦海中人,个个都是人精,即便彼此的政治智慧、政治谋略有些高下,在智囊幕僚的辅佐下也不会相差的太远。有时候,一个判断失误、形势的发展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未必就不会别人趁虚而入。
此时看来,穆夫人的驱狼斗虎之计似乎是失败了,田三思这匹狼成了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而穆夫人并没有从中占到什么便宜,也没有因此壮大了自己的政治力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朝廷宣布仇神机谋反的第二天,姜德胥上奏天子,大谈宗室插手朝政之利害,天子深以为然,立即免去田承乾的宰相之职,并且升姜德胥为内史上大夫,一跃成为宰相之首。
田承乾本人虽然全身而退,但是他丢了宰相的职务,手下几个重要的爪牙也被剪除一空,黯然退场。
午戈门前,弃市之地。人山人海。
四面八方通向这里的道路早就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拥塞得水泄不通,许多曾被仇神机迫害过的官绅全家出动,在法场周围摆下香案,有些人焚香祷告,痛哭流涕地祭告着亲人,有些人对天子的圣明感激涕零,因为自家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而向宫城方向叩拜不止。
监刑官田三思高坐在监斩台上。
远处。由羽林卫将士警戒押送着的囚车正向这里缓缓行来。
在谋反罪名之下,真正掩饰着的是仇神机、田承乾他们为了争权、为了王储之位而不择手段的种种不法行为,和这些行为对田齐江山的危害。而在这些恶行中,仇神机是急先锋,俊下臣或者是出谋画策的那个人,但俊下臣逃过一劫。在田七娘心中,他对这个为她立下汗马功劳的鹰犬十分信任。
仇神机在军中多年。部众甚多,今日处斩仇神机,为防万一,禁军已经全部进入戒备状态。九城都在皇帝最亲信的北衙禁军控制之中,就连押送人犯上刑场和刑场周围执行警戒安全的人,都不是临安府或者寇卿宫、大理寺的公人。而是羽林卫。
遥儿在人群中,神色复杂的望着羽林卫将士押送着仇神机的囚车。缓缓驶向法场。
仇神机一身死囚的服装,颈上戴了大枷,立在囚车之上,囚车辘辘而行,仇神机的脸色一片灰败,两旁百姓投掷过来的菜帮子臭鸡蛋砸在他的头上、脸上,他像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的嘴里塞着一个木球,把嘴巴撑得大大的,脸颊就显出几分古怪来,合不拢的嘴巴连吞咽动作都做不了,所以口水不时顺着嘴角流下来,就像一个中风病人。
臭鸡蛋砸在他的额头,液体淌下来,流到他的嘴里,又和着口水一块儿淌出来,其状之狼狈,当真是无法形容。
对犯人行刑要塞上他们的嘴,始于元昊二年,也就是三年前,那一年,处决被诬告的王储老师贤紫时,贤紫破口大骂,在刑场上慷慨陈词,历数田七娘的罪恶,连她和穆上玄通奸的事都说了出来,弄得田七娘尴尬不已。从那以后,处决人犯就必须塞上口球,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仇神机对田七娘的秘密掌握的更多,包括田七娘指使他处死她的大儿子这个尽管尽人皆知却绝不能坐实的事情,这个人当然更加不能叫他开口。
遥儿夹杂在百姓们泄愤的举动中,不断往后退去,距仇神机远了一些,一脸平静的表情之后是如何的心潮澎湃。
桃源小村的惨烈景象,依稀地又幻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爹娘、阿弟、小村里的乡亲……,童年的巨变改变了他的一生,她从恨天之国万里迢迢来到这里,这是她的最后一个仇人。
今天,仇神机就要伏诛了,是因为她提供的证据而被处死的,是死在她的手里,她的最后一个仇人终于也要死了,从童年时期就压在她心头的这份重担终于可以卸下。
看着道路两旁许多受仇神机迫害过的人家摆设的香案,遥儿禁不住想要流下泪来。她现在好想对屈死的亲人们大声宣告:爹、娘、阿弟,你们的大仇,终于报了!
遥儿仰起脸来,让眼中的泪光悄悄散去。
今天的天空非常晴朗,只在天边飘着几朵白云,天高云淡,让人的心胸也莫名地开阔起来:爹娘和阿弟的冤仇已经报了,所有的仇人都已经死了,但,阿眉小子,你在哪里?
天边的云,好象一个小女孩的笑脸。云形像一张瘦瘦的小脸,薄厚不匀的色彩像是她脸上脏兮兮的模样,上边参差的边缘像是她乱糟糟的头发,她好象正向自己笑着,嘴巴里缺了两颗门牙。
遥儿向着那云微笑了一下:小子,阿姐一定会找到你的!
……
一个幽若的小院。
小语,我来了!
叫声在门外刚刚想起,庄文语的手一颤。
哎哟!
因为动作太急,梳子未及放下,扯着了头发,疼得她哎哟一声,但她根本顾不及这些,只把牛角梳子往妆台上一丢,一个箭步跃到了门口,拉开房门。雀跃地道:他来了,在哪里?
庄文语刚刚走出,就见管仲笑吟吟地站在院口,手中还托着一只青乌色的坛子。沁梅先是一喜,继而便有些羞意,她的欢喜模样实在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些,管仲眸中露出了椰揄之色。
庄文语瞪了一眼。抿抿嘴唇。向管仲迎上去,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难掩那柔婉中饱含的欢喜:你来了!
管仲的胡须没有修剪干净。颌下有些青微微的胡茬儿,使他看起来透着几分成熟的味道。庄文语注意的却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澄澈、明净,透着一种平时不易见到的亮光。
庄文语心中微微掠过一抹醉意:他看到我……也很欢喜呢!
管仲微笑着看着她。沁梅一身藕色纱衫,长发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后,把那一张俊俏的小脸掩映得更加俏美,,宛如明玉生辉。宽大的燕服难掩她那体态的窈窕娉婷。仿佛薄雾轻笼一枝芍药。
管仲轻声道:嗯!我来了,这几日学宫多事,也不方便送信儿。叫你牵挂了,你还好么?
庄文语道:奴也听说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了。这种当口,仲郎当然离不开,今天听说仇神机被斩于午戈门……
管仲听庄文语说完,岔开话题,道:哦,这是我在‘金钗醉’买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呢,口味醇佳,好些日子,我们没有一起品尝这佳酿了……
庄文语心中更加欢喜,接过酒坛,陪着管仲走进房去,把酒坛子放到桌上,又为他斟了一杯酸梅汤,道:天气炎热,这是加了冰的,仲郎先喝两口,消消暑气,歇歇乏儿。
此时的庄文语,还当真有一种温良贤淑小娘子的感觉。
更难得的是,她做的自然,管仲也受用的自然。
……
砰!
一坛子葡萄美酒摔在地上,酒液四溢,殷红如血。
一只通体黑色、毛茸茸的松狮狗兴奋地跑过来,低头嗅了嗅,便伸出舌头舔起来。
砰!
又是一只双龙探水的玉白色提耳净瓶掷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那狮子狗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看它那爆怒中的男主人,不在意地摇了摇耳朵,继续舔着葡萄美酒。
田承乾困兽一般在房中游走,看见什么就想砸什么,凤阁舍人蔡庸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不断地道:侯爷息怒,息怒!
田承乾终于没什么可摔的了,气咻咻地坐回椅上,蔡庸迪忙又凑到面前,欠身道:侯爷息怒,大王对侯爷百般维护,不叫侯爷与仇神机一案有所勾连,足见大王对侯爷的关爱,侯爷暂且忍耐,只要圣宠未消,侯爷静伺时机,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田承乾冷笑道:机会?本侯还有机会么?
蔡庸迪道:只要大王的江山还想传给田氏后人,有资格继承这江山的就只有侯爷和长乐侯。侯爷操之过急,惹得大王生厌,这才略施惩诫,可是侯爷焉知长乐侯得意忘形之下,不会重蹈侯爷覆辄?自古储君几起几伏,几欲废立者不知凡几,其中就没有终得宝座的吗?侯爷又何必如此颓丧?
田承乾眼珠转了转,没有说话。
蔡庸迪又道:以大王一向的为人,但凡有所憎恶,莫不雷霆俱下,把他殛为齑粉。可是这一次仇神机虽然倒了,但俊下臣却安然无恙,而大王对侯爷你却百般维护,不让侯爷与其有一丝一毫的沾连,反而授意姜德胥上了一本,议宗室参政之利弊,然后才免去侯爷的宰相之职!
蔡庸迪微微一笑,道:此举固然对侯爷是一个打击,却也绝了长乐侯参政的门路。这一次他固然是声势大振,可侯爷只要竭尽忠诚,不失去大王的宠信,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咱们密切关注长乐侯的举动,只要等到他出错,或者咱们帮他制造机会出错……
嗯!
田承乾冷静下来,虽然目光依旧阴冷如蛇,神态却不复狂怒。
蔡庸迪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苦劝半晌,看看天色已晚,这才向田承乾告辞。
蔡庸迪一出田承乾的府门,便仰天叹息一声,别看他刚才说的那么冷静,田承乾能否东山再起,他也是不抱希望的。东山再起者固然有之,可是如今这田齐王朝,却很难再给田承乾这么一个机会。
田三思、穆夫人、姜德胥、管伯,一个个都不是善碴儿。他们是白痴么,谁会给田承乾再度攫取权力的机会?可是,他已经上了田承乾这条船,再也下不去了,不这么说又能怎样呢?
让未央侯燃起一线希望,自己才有一线希望呀!
蔡庸迪刚一离开,田承乾就冷笑了一声,蔡庸迪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若不是在他这棵大树上绑得太死,根本脱不了身,蔡庸迪早就做了一只散去的猢狲,跑去舔田三思的屁股了。
蔡庸迪如此安慰,不过是希求自保罢了。只有劝的他不甘心,才会有心维护爪牙。他如今虽已失势,但是凭他在田氏宗族的影响力,绝不会一下子就被削弱,如果他有心保全几个小喽罗,相信不会有人冒着逼他狗急跳墙的危险不依不饶。
但是,他做王储的希望已经不在,隐忍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现在只想找出那个坏了他的大事,绝了他称王梦想的人,不惜一切地报复,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同归于尽!可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惹得姑母女王如此震怒。
田三思、管伯的连番告密激怒了田七娘,田七娘在决定铲除仇神机,罢黜田承乾的时候,为防消息泄漏引起金吾卫兵变,同时也担心这一系列的丑闻有辱朝廷的尊严,使边军对朝廷失去信任,马上就动用羽林卫封锁了整个宫廷,所以直到现在,田承乾还没有机会跟他在宫中的耳目取得联系。
不管如何,让我知道你是谁,老子就一定要你死!
田承乾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诅咒道:隐忍?隐忍个屁!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此仇不共戴天,老子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狮子狗舔光了地上的美酒,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它努力尝试了半天,也没爬过平时很轻松地就能迈过的门槛,狮子狗纳罕地转了几圈,忽然一头撞到门框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