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夜色掩盖住段惊澜嘴角那一抹本就不甚明显的弧度,他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眸子,静静观察着云危画任何一个细微又紧张的小动作,也不曾放过她眼里的任何一丝慌乱。
“殿下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云危画强撑着心中忐忑,谨慎问道。
仿佛是这夜色太冷,段惊澜掩着口唇轻咳了几声,才缓缓道:“我对你足够信任,希望你也一样。”
云危画蹙眉。
信任?
这个处处瞒着自己的白王殿下,竟开口对她说“信任”?没有坦诚相待,又有何信任可言?
“可惜,臣女见过最多的是欺骗和背叛。”云危画坦言。她的眼神早已飘忽到窗外,仿佛思绪也跟着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上一世的项北辕和南宫卿安,让她尝足了的背叛的滋味。可那并没让云危画的心冷下来,因为她以为,重活一世之后,她终将会遇到一心向着光明、纯粹又善良的人,于是她相信谢祁,相信南叶……甚至也曾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段惊澜。
可是,南叶也骗了她。
而段惊澜,更是有太多秘密。她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的依赖性,但理智上,也从未对段惊澜有过百分百的相信与肯定。
除了上一世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头舒心,她当真不知能够信谁。南叶的那一次欺骗,将她本就战战兢兢的心割裂,生怕这一世也会如先前一样,在紧要关头被信任的人所欺骗。
云危画看着段惊澜,目光坚定:“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信任,只有转瞬之间的背叛。”
段惊澜定定望着她,眸中闪烁这讶异的神色。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右手,停在了半空中:“那便让唯一永恒的信任,建立在我们之间,如何?”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表情淡漠,可眼里却是坚定不移的光芒。
云危画定定看着段惊澜向她伸出的右手,目光闪烁。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当今白王会向她伸出一只手,对她说,“那便让唯一永恒的信任,建立在我们之间”。
段惊澜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人能够无条件信服他说的话。
云危画怔忡着,掩在袖间的手抬了又落,仿佛有上千斤重。
最后,她还是垂了下来,眼中的那一丝动容也随之不见:“为何?为何是我?”
听闻此言,段惊澜才来了兴致,他无奈收回了手,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一个更舒服的角度,道:“因为我可以帮你,而我也离不开你。”
若不是知道自己身上,留着维持段惊澜性命的百毒之血,云危画险些就要以为这白王殿下是看中了她肤浅的外表了。
“帮我?”云危画反问。
“你想做什么,本王都能帮你。”段惊澜掖了掖被子,垂眸,看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出神,“我不会害你。”
段惊澜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云危画的事情。可云危画怎么想,都觉得段惊澜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和想法,有些不合情理。
“如何?”
段惊澜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魅惑心神的力量。
云危画拼命忽略掉想要脱口而出一句“好”的冲动,思绪翻涌。如果段惊澜只是需要提供血液的容器,她当然乐意效劳,可是若要与白王府再多牵扯……她实在是有些没谱。
如果不出意外,段惊澜此次从上清宫回去之后,不但武功尽废,在朝堂的势力也会一步步被明德皇帝拔除!白王府实在不是一个长久的好去处……
可云危画当然不会把这些话直接说出来。
但换而言之……如今已经有许多事,都同上一世产生了分歧,说不定这次的段惊澜,不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呢?
而且……只要段惊澜躲过这一劫,而她背后又有了段惊澜的支撑,对云危画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这是一个赌。
云危画犹豫着,许久都不曾应声。段惊澜的神色也渐渐暗淡下来,就在他不抱什么希望,打算开口圆场的时候,却听闻异常坚定地一句:“好!”
段惊澜眸光微亮。
云危画看着他,嘴角扬笑:“虽然总觉得更像是合作与利用,但臣女相信殿下,不会另危画失望。”
段惊澜依旧冷着一张脸,但眸子里,显然沾染了几分喜悦。
他蓦地开口:“自称。”
“……”云危画险些没反应过来段惊澜的意思,寻思了好一阵儿,才改口道,“臣妾。”
段惊澜没再说什么,拢了拢被子,语气平淡地吩咐:“回京之后,去跟南叶学习打理香袖微弦。”
“嗯?”云危画有些讶异。
虽然她得了舒晏城的内力和百毒之血,名义上是香袖微弦的主人,可其中的一应事务,从来都是南叶经手的。段惊澜怎么忽地改变了主意?
“是。”云危画应道。
段惊澜仿佛对云危画这老老实实地回应相当满意。夜已经深了,他揉了揉额头,道:“以后,莫再滥用毒血。”
听闻此言,云危画觉得自己手腕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是。”云危画依旧回答得乖巧非常。
段惊澜也依然对她的态度十分受用,不再多话便径自躺下,合眼休息了。
上清宫的风总是要比别处冷上三分,云危画见他躺下,也不多做停留,带上门就出去了。
云危画并不知道,在她合上门的瞬间,床榻上的男子蓦地睁开眼,对着虚空问了句:“偷听够了?”
话音刚落,一素衣女子从窗外轻飘飘钻入,指尖捻动着自己耳鬓边的碎发,娇笑:“原来师弟你早就知道我在了啊。”
段惊澜皱眉,却并不应声。
很小的时候,陈歆歌就习惯偷听着师父和段惊澜讲话了,起先总会被师父发觉揪出来打,后来那师徒二人仿佛是习惯了,师父懒得计较,段惊澜更是从来不提。后来觉得没劲,陈歆歌这听墙根的毛病,也已经很久不再犯了。
今回还是两人下山后,她第一次犯。
刚开始,陈歆歌还有些担心段惊澜会不会将她斥责一番,可是见段惊澜对她这行为不加指责,陈歆歌便以为,她这个行为算是得到默认了。
毕竟嘛,白王才和云危画认识多久?哪儿及得上她这个师姐重要?
这样想着,陈歆歌心里乐开了花:“师弟,你现在感觉……”
“很烦。”段惊澜冷冷道。
“什、什么?”陈歆歌愣住,朝段惊澜跑过去的脚步也停了。
段惊澜语气淡漠,简单嘱咐道:“以后莫再做偷听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