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萧,万物寂寥。不多时,白了琉璃瓦,覆了高楼红墙。阖宫吵杂,灯火通明之下,荣静苑显得格外寂静。
荣景苑虽说不是冷宫,却形如冷宫,屋内物件早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冷冰冰的损坏不堪的床,还有断了脚的桌子。残窗破门,寒风来去无阻。要说屋内能够御寒的东西,也就是床上破旧的棉被了。
破旧的棉被里,蜷缩着骨瘦如柴的女人。她脸上一大块的烧伤疤痕,看得令人心惊胆战、唏嘘不已。且双目浑浊,了无生气,若不是似有似无的虚弱喘息,还真是个死人了。
宫女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双唇冻得发紫,缓慢的爬到床下,轻声呼唤道:“娘娘,娘娘”
“我是将死之人了,这被子还是你盖着吧。”她动了两下,便觉得用尽力气。
宫女微怔,“不,你是娘娘,娘娘别瞎说,你会好好的活着的。”
“贵妃恨极了我,终日喂我毒药。陛下厌恶我,对此置若罔闻。我这身子,我自个还不清楚吗?挺不过今夜了,你还是拿去,好歹还能暖你不是?”说完,疲倦便袭来,她只觉得好累好累,忍不住想要闭上双眼,索性就这么睡过去。
听见这里,宫女忍不住垂泪,她怎会不知她的现状,大罗神仙来了,怕也是迟了。她心疼自家的娘娘如此苦命,也是心疼自己受到连累。但凡有些脑子的,早早舍弃娘娘去了,唯有她死心塌地的守在娘娘身边,可不是盼望着娘娘能东山再起,而是因为娘娘的一饭之恩。
毕竟,她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要说东山再起,岂不是天方夜谭?
“娘娘,求你了,别闭上眼,跟奴婢说说话可好?娘娘,你本是个好人,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句好人有好报,骗得她好苦。想起记忆中美如画的女人犹在,可这记忆中的女人却已是面目全非,含着一口怨气难以释怀。
她登时笑道:“好人?我这番模样,不过是咎由自取,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娘娘在奴婢心中,就是好人。”
“我若是好,娘亲不会弃我,爹爹不会害我,陛下陛下不会厌恶极了我。”她眼中泛泪,连喘了好几下都没喘上气。半坐在地的宫女连忙起身,轻抚她那瘦骨嶙峋的后背。她倏然抓起宫女的手,说道:“我怨恨我娘亲抛弃我,更加怨恨爹爹利用我。贵妃恨极了我,我何尝不是恨死了她呢。我咒她下十八层地狱,生煎活剐,剥皮抽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续而,又是猛地咳嗽了起来。
新帝登基,后位空缺。虎视眈眈的那么多人中,就有她的父亲余相一个。恰巧皇帝慕容且看上了余相庶女,庶女余雪霏却是已有心上人。然而余相为保全庶女,竟将嫡女余宜人送入宫中。说是说嫡女,众人皆知这嫡女还不如一个庶女。
余宜人之母张氏娘家失势,而同府妾室柳氏娘家却是步步高升。余相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宠妾灭妻,想要扶柳氏为正妻,除掉张氏。张氏不堪受辱,被逼削发为尼,留下余宜人受尽嘲讽。余宜人也养出了怯懦的性子,不敢忤逆余相,只得逆来顺受。
后宫中硝烟无形,步步如履薄冰。好些次被人当枪使,受了无妄之灾。糊涂了这么些年,她渐渐明白了。懂得为自己谋划,明白利用余相,达到很多目的。岁月一长,总会生出许多是非。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下场。
缓了好一阵子,她才垂泪,只剩下气若悬丝,声声幽怨。“我本无意深宫红楼,无心尔虞我诈,为何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好恨啊,我好怨啊,为何我孤零零的来,却体无完肤而归?我究竟是恼了天,引来这不可饶恕的天劫。”
宫女泣不成声,“娘娘,请你别说了,娘娘,会好的,都会好的。”她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女人,见过她这一步一步怎么熬过来的。换做是她的话,早已悬梁自尽,何必熬到了今天。
“只是我苦命的孩”她的情绪骤然激动了起来,双目瞪得滚圆,仰起头看着房梁上,这怨恨似乎想要穿过房梁直冲九霄。
她还未道尽自己的恨意,却不知时辰已到,只能咽在腹中。
这怨恨陪着她堕入地狱,使她死不瞑目!
宫女一惊惊呼,“娘娘!”随后她已经断气,倒在自己怀中。
目光呆滞,无神的凝视着怀中的尸体。好一会儿才确定余宜人是真的死了,顿时悲痛流涕。凄惨哭声伴随着风雪,幽幽的萦绕在荣景苑中,久之不散。
门外,那戎装上的血迹斑斑,错愕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他从未想过,如今再见会是阴阳相隔。脚上似乎千斤重,导致他迈不出一步。愣愣的望着那张丑陋全非的脸,良久,方抬起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平静的问道:“宜人呢?”
这,不可能是她!
此时,宫女听见还有第三人的声音,方才知道有人来访。只是心中悲恸,顾不得眼前之人到底是何人。牢牢的抱紧余宜人的尸体,泣不作声,连头也没抬起。
余宜人呢?她不在此处了。她回家了,可何处是她家?
见宫女胆大,竟将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他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恼怒,压不住情绪吼了一声:“宜人呢!”
宫女瘦弱的身躯一震,泪珠子簌簌掉下,恳求道:“她已经死了,求你放过她吧。”她只当是贵妃或是皇帝派来的人,让余宜人死也不能安生。只得苦苦央求,求他放过余宜人的尸骨。
闻言,虎躯一震。他早知宫女怀中的尸体便是余宜人,只是自己不愿相信罢了。他无法将自己记忆中美好的模样与这个女人重叠,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已经魂归故里。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把她,给我。”易堔说出这四字,鹰眸中已泪光闪闪。
他为一女子夺江山,筹谋多年,却忘了祸水红颜本薄命。
宫女颤了颤身子,心中惧怕,却没撒开手将余宜人给他。
易堔猛地呼了好几口气,缓缓朝着余宜人走近,蹲下身子将人直接从宫女怀中抱起。抹去她脸上的污秽,忽然一笑,“宜人,我来接你了。”
她丑陋骇人,满身污秽,他戎装着身,气派非凡。可他抱着她走出荣静苑,终是圆了她要离开这里的梦。
一个为人臣子,一个身为冷妃。
这并非一段佳话,不过是一场饭后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