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一点儿都无那种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见的窘迫，看了穆清一眼，转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反倒是穆清显得有些不自然，容苏看着这似乎掉了个儿的两人，也是失笑，招呼穆清过来坐下。

他又换了壶水，重新开始泡茶待客。

穆清这才注意到案几上的瓷盒，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馨香：“这可是大哥制的香？”

沈霓裳这才发现，容苏并未将瓷盒收起来，她看了容苏一眼。

容苏没有看她，只神情自若道了句：“帮朋友做的，并非是我的方子。”

穆清“哦”了一声：“我能看看么？”

见沈霓裳未有做声，容苏点了点头。

穆清好简洁，并不似一般上士族那般讲究，但他从小被扈嬷嬷带大，对品香用香一道也是极熟稔。

他挨个将瓷盒拿起，并不全部揭开，只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嗅闻品鉴。

“好香！此香有富贵意却不俗气，可是用沉香为主，檀香为辅？”放下意合香，见容苏含笑颔首，他笑道，“王都那些人定然喜欢。”

沈霓裳当然明白他所言的那些人定然不是指一般的王都百姓，而是和他身份一样的士族。

她原本也有些朦胧的想法，此刻听得他这般说，心里想着这家伙傻气归傻气，但也还算有些见识。这黄太史四香每一种皆用沉香为君，一般人家是负担不起的。

见穆清又拿起了挨着意合香的第二个瓷盒，沈霓裳不免朝容苏多看了几眼。

容苏神情镇定依旧。

容苏是真的很信任这个少年……这种信任的程度超出了沈霓裳的预期，她不禁深深疑惑起来。

她头回与容苏相识，穆清便在脉然斋。看得出两人不是第一回见面，但她同样看得出，那时两人应该交情泛泛。最多比一般的主客关系熟悉那么一点。

可如今容苏竟然连意可香的存在都不隐瞒，甚至还有故意让穆清知晓的意图……容苏是个细致人，方才明明有机会将香收回屋子，却没有做，加上如今这般的神情，沈霓裳再看不出来那就不是她了！

可容苏为何这样做？

或者说容苏为何这样信任这个穆清？

虽说容苏同她的相交也算来得很快，但她也付出了同样的信任，但这个穆清，沈霓裳不相信他有付出什么让容苏这样快信任他的砝码。

难道是他的身份，可容苏这样的人绝不会有攀附权贵的想法。

沈霓裳的心中绕起了一个疑团。

她不是多事的人，更不会管旁人的闲事，可是容苏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那边穆清已经惊愣地睁大眼，睁大的一双桃花眼更加的水润润黑白分明，他面上的震惊毫无遮掩：“大哥，此香？”

他没有说下去。

容苏清俊的面容浮起笑意，依旧什么都没说。

穆清只惊愣了一下，很快将那盒意可香放下，拿起了第三个瓷盒。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如何？”容苏出言发问。

穆清细品之后点头：“此香极好闻。让人心里很舒服，真的很好。”

他并非善言之人，读书也不多，想尽了词儿也只能这般描述。

“此香雅致，闻之如见山水，若是夜间熏染，便如漫步林间月夜一般。能使人宁心，心胸开阔。”容苏清浅笑道。

“对对对，就是大哥说的这样，我口笨，心里想着，可就是说不来。”穆清连忙点头，觉着容苏形容再贴切不过，可想到自己过去过来就只会说‘好闻很好’，生出几分羞愧懊恼，“我不如大哥远矣。”

“清弟莫要自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清弟自然也有清弟的长处。”容苏温和安抚他，“何况我长清弟许多，等清弟到我这般年纪，自比为兄强得多。”

想到早上出门前穆东恒那句“绣花枕头”，穆清没有被容苏安慰，反倒沮丧三分：“除了大哥，再不会有别人这么想了。”

这句话一出来，连容苏也不知如何宽慰了。

沈霓裳看见容苏眼底闪过的怜惜，遂哼了一声：“不是旁人怎么看，是你自己。你自个儿都把自个儿看低三分，又如何要求旁人看得起你。你出身士族，锦衣玉食，若是你这样的都要自怨自艾，那天下有多少人该买块豆腐撞死！”

容苏抬眸看了一眼，又垂眸下去，唇角微微弯起。

“世上人千千万，有多少能不为吃穿发愁？有多少人回家有人铺床叠被，出门高头大马？你可知你这样的一身衣裳，可以买多少贫穷人家的儿女终身作奴？”沈霓裳淡淡看向他，“人可以不满自己的境遇，也可以想要更好的生活，但一个人自己都没有勇气没有信心，不动脑子，那也永远不会有改变，只会越来越糟糕。真若是对自个儿一点信心都无，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撞试试？”

容苏这回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

“我……我又不想死。”穆清被她这两大段劈头盖脸的下来，都有点傻了，想了半晌，才回了这一句。

沈霓裳自然知道穆清不想死，对于穆清，她多少也有些猜测，但早前是不关她的事儿，如今牵涉到了容苏，她多少还是有些忍不住。

就看他如今混得这样儿，再加上这傻样儿，她就怕他连累到容苏。

沈霓裳似笑非笑：“你可别听错了，我可没说让你死。我都说买块豆腐，没说别的啊。你一个堂堂大将军府少爷，谁敢让你死啊？”

穆清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了回去，低着头不说话了。

沈霓裳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底，轻轻垂眸，看来……他还真有秘密。

外面传来脚步声，小扇子和玉春一人提了一个四层高的食盒进来。

容苏一看摆不下，便让两人将午膳摆到屋中。

屋中的桌子也不大，但挤挤还是能摆下的。

“太多了些。”看着琳琅满目一大桌菜肴，容苏摇首，觉着有些浪费。

他向来食量不大，加上穆清，沈霓裳一个女子，在他看来，只怕也吃不了许多。

穆清只是笑笑，指着当中的一道清蒸全鱼：“大哥，霓裳，来尝尝这道——中江里最难得的便是它，聚仙楼的招牌，鱼肉绝嫩，味道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