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蕙心依言而起,垂首泫然却一副强忍住的倔强模样,站到了一边。
堂中有须臾的寂静。
米君行缓缓看向凌飞穆清两人:“你们查到了什么?”
穆清的心微微一提。
凌飞坦然自若:“在郡主同在下说之前,在下并无多想。不过郡主怀疑有人对米家子嗣下手,在下也确实顺着这个方向去查了下。虽然未有证据,不过在下觉得郡主所言似乎也并非妄言。不过在下查到这点时就已经停手,涉及他人内帷之事,子洵虽胆大也不至于妄为至此。家主若是不信,在下也无他法可辩驳。”
“子洵所言句句是实。郡主同子洵提及是恩侯夫人初三寿辰之时,到今日也不过初五,时隔两日而已。”穆清补充道,“子洵应下郡主乃是昨日,昨日晚辈同子洵一道探望外祖母才碰见郡主。家主可问郡主。”
“你手下的人倒是得用,只两日的时间,不但查了王都,还查到了十里铺。”米君行似笑非笑,阴沉沉道,“今日还去了宋家——”
凌飞怔愣一瞬,有些不明。
去宋家?
同他去宋家有何关系?
下一瞬,他蓦地想起来,米家同宋家似是对头,数十年来都未曾来往过。
莫非米君行以为他去宋家是同米家有关?
这等黑锅他可不愿意背,凌飞面色一正:“在下去宋家乃是求购兵器为明日论武会所用,不曾在宋家提到米家半字。”
米君行阴冷着面色不做声。
穆清虽不知这其中又有宋家什么事儿,但凌飞去宋家确实是为了他,他起身诚恳道:“子洵去宋家确实是为晚辈向宋家大少求取秋水刀。晚辈初来王都并不知论武会一事。早前两日才打算参加,手中并无趁手兵器。因晚辈想使刀,故而子洵乃是为晚辈求取兵器才登门拜访宋大少。”
米君行紧紧看着两人,凌飞凛然不惧,穆清目光澄净,米君行面色稍缓。
“那你们觉得是何人在暗中同我米家做对?”米君行忽地发问。
凌飞摇首:“在下不知。”
凌飞面上虽淡淡不露,心中却是对米君行很是鄙夷不屑。
若说到了此刻,他还看不出米君行早就对此事心中有底,那他就是个傻子了。米君行不仅是对仇人是何人心中有数,恐怕还早就下了封口令,此事当中绝对有不可见人之处。
余光扫了眼旁边还是眼眶红红一副坚强状的简蕙心,凌飞心中冷冷一笑!
这次被摆了一道,日后走着瞧!
“似我等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外人只见风光之处,可内里艰辛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家业大了,难免会有些蛇鼠眼红之辈暗中窥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凌飞想明白了罪魁祸首,对米君行虽也厌恶,但也能按捺下脾气,“谁家暗地里没几个使坏的阴险小人呢?”
凌飞做出一副见惯不惊的坦然做派。
这个女人会装,他难道就不会么?
“看来还算有几分见识。”米君行深深看了凌飞一眼,起身负手在堂中踱步,“那你们方才说的另有他法……是何意?”
穆清同凌飞相望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松懈了几分。
米君行既然问出了这话,看来是不会再追究了。
其实此事说来可大可小,按照世家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来看,偷窥彼此间隐秘的也不是没有。但一般没有利害关系的情况下,还是很少这样做的。即便是做了,也不能让对方抓住把柄。何况,凌飞还是一个没有掌家的小辈,这样做了,确实是以下犯上,站不住理。
而凌飞受简蕙心威胁只能不得不应下,他起初也没将此事看得如何,也的确吩咐了暗卫小心行事,没想到只行动了一两日就已经惊动了米君行,哪怕此时他已经觉出事情诡异非同小可,也停下了动作,也没来得及。
事情既然已经闹出来,加上米君行早前的下马威之举,凌飞也被激怒,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他即便不占理,米家也别想捞着好。
但虽是做了如此打算,可眼下有息事宁人局面的可能性,凌飞心里自然还是愿意的。
“此人的目的恐怕是为了米家大权。”凌飞顿了下,见米君行目光炯炯望来,他淡淡一笑,“明面上是针对家主一系的子嗣,可家主一系子嗣艰难于何人有益?”
凌飞停下,挑眉而笑。
穆清在凌飞说第一句的时候转首看了一眼,接到凌飞的示意后,他就收回目光做出一副平静神情。
“继续说。”米君行语气虽依然是硬绷绷地,但面色却是缓和下来。
“也正是因为晚辈察觉于此,才觉着不好插手其中。”凌飞看着米君行,“不过此人如此阴险卑劣,晚辈倒觉得可以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米君行蹙眉思量。
“不错。”凌飞语带深意,“此人的目的不就是想让家主一支后继无人么?但眼下家主不是已经有一个孙子了么?”
“你说的是……赵氏?”简蕙心怔了下。
“赵氏腹中胎儿已经七月。民间有说法,胎满七月——七活八不活……”凌飞懒得看简蕙心,只看着米君行缓声道来。
堂中安静无声。
米君行蹙起的眉头慢慢松开,深深地看了凌飞半晌:“今日算是老夫叨扰两位,周大,替老夫送客。”
大管家领命躬身而入,朝凌飞穆清做了个引路的手势,态度比早前恭敬了几分:“两位少爷,这边请。”
凌飞穆清拱手告辞离去。
堂中只余祖孙二人。
简蕙心觑了眼米君行的面色,没有立时出声。
须臾之后,米君行的声音响起:“你不想嫁这凌家小儿?莫要哄骗老夫,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若是想嫁他,自然有的是法子。那宁氏对你可是一百个满意,这凌家小儿虽是胆大妄为,对他那个母亲却是从无半分违逆。你既然让他查此事,一则是担忧你两个舅舅,二则是你心中明白,一旦他插手此事,两家必然生隙。届时不用你开罪宁氏,这门亲事也自然不成。”
简蕙心垂首,低低应了句:“蕙心不敢隐瞒外祖父,蕙心确实不想嫁他。”
“那你可知此事老夫曾对你两个舅舅下过严令,任何人不可插手此事!”米君行一双精光老眼盯着简蕙心,“你可知晓?”
简蕙心面色猛然一白,“噗通”一声跪倒:“蕙心确实不知。蕙心若知外祖父曾有此口令,蕙心万万不敢违背。”
“起来吧。”米君行见她吓得脸色发白,“不知者不罪。何况也算误打误撞,这凌家小儿想的这法子还算有几分意思。我瞧着这小子尚算不错,脾性虽大了些,但人才武功家世皆为上上之选,相貌出众,脑子也够机灵,这等男子在王都一干子弟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之辈,你不想嫁他,可有缘由?”
简蕙心咬了咬唇瓣,眼圈又慢慢红了。
“有何事说就是。”米君行看着她,“难道还怕老夫说你不成?我让你说,你只管说就是。老夫如今只你一个孙辈,平素虽不如你两个舅舅疼你,但能替你做的主,老夫还是能做的。”
“外祖父,蕙心的确不想嫁凌少爷。”简蕙心轻声道,“外祖父说的也没错,凌少爷的家世品貌人才皆难得出众。蕙心早前也想过同他好生相处,可自打第一回碰见,他就未曾给过蕙心半分颜面。若是蕙心执意嫁入,往后的日子恐怕同母亲如今并无不同……”
米君行面色顿沉,眸光也暗了暗。
“……外间对我米家子嗣早有传言。当年母亲加入简王府,只不过一年未有所出,父亲就接连抬回两个侧室。虽有两个舅舅替母亲张目,但父亲却极少亲近母亲。后来母亲生下蕙心后,父亲两个侧室就接连有孕,且又抬回两个侧室。虽说以父亲的身份,四个侧室也并无违制……可这样的日子,母亲受得住,蕙心却不愿意。至于恩侯府,恩侯虽不大管事,可恩侯夫人却是个极有成算的。只因凌少爷并非她亲身所出,宁家那边只怕并不会全力支持,故此,恩侯夫人才想同简王府结亲。可一旦蕙心嫁过去,万一子嗣同母亲一般晚的话,她断不会给蕙心太多机会。而凌少爷那人……外祖父也看过了,不是一个轻易能让人做主之辈。”简蕙心低低声道,“蕙心不想嫁聪明人,与其同聪明人最后斗得两败俱伤,或是不得不退让,还不如选个家世简单人……也简单的。”
“如此……”米君行的老眼中浮起一丝考量之色,端视简蕙心半晌,露出一抹深意笑意,“告诉外祖父,你看上的是何人?”
听得米君行这一问,简蕙心白皙的脸庞慢慢染上粉色,露出一丝女儿羞涩娇嗔之态:“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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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沈霓裳伫立廊下,面上虽不露,心中也有几分担忧。
米家发作如此之快,显然此事比他们早前预估的还要严重些。
沈霓裳不禁生出些思量。
她早前是没太将米家的事放在心上,毕竟同她没多大相干。
就算凌飞同还玉郡主定亲,也不代表她要同简蕙心生出何种牵扯,更何况,现在凌飞并未有同简家结亲的意思。
简蕙心她尚且没在意,又何况是米家?
可现在这事不仅凌飞趟了进去,连着穆清也挨上了边,她就得好好思忖一番了。
不细想不觉得,一想还真是愈想愈觉古怪莫名。
到底是何人在针对米家下手,让米家非但在外间不置一词,还有多有遮掩之意。
明明是受害人,竟然态度如此之微妙,着实耐人寻味。
通过凌飞查到的消息可以分析出,显然此事已经极为严重,米家的这个仇人几乎是要米家断子绝孙,如此明显的恶意,沈霓裳不信米君行未有察觉。
可坊间传闻却是轻描淡化,只以为米家子嗣艰难晚到而已。
若非这其中没有米家私下里的刻意引导,沈霓裳是绝不相信的。
还有十里铺米家发生的事情也极为古怪。
真如凌飞所查,米君竹在独子暴病而亡后的表现看起来更像是甘愿赴死,或者说的不得不死一般。而王都的米君行这般替仇人遮掩的形状,也显得很是诡异。
沈霓裳虽未在这样的世家大族中生活经历过,但也知晓这样的大家族定然会有许多藏污纳垢之处,就如同司夫人所言,同这样的经世数百年的大家族相比,沈家内部的那点小纷争,简直不值一提。
这米家究竟同人结下了何种仇怨,以其这般庞大的底蕴都只能硬着头皮吃下这种哑巴亏?
沈霓裳想不通。
若说这个仇人势力大得米家也不敢反抗的话还说得过去,可如果这个仇人有这样大的势力,也不可能耗费二十年的时间来实施这场报复,所以按沈霓裳的判断,这个仇人即便不是独自一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势力。
至少,不能同米家明面上相提并论。
也就是说,米家不是没有能力拿下此人,莫说米家这样的世家可以从同其他世家间盘根错节的各种知交姻亲关系中得到的助力,就凭米家本身的能耐,哪怕是靠地毯式搜索,也未必不能查到丝毫蛛丝马迹。
可米家却没这么做。
想到这里,沈霓裳若有所思。
正沉思间,妙真道:“小姐,穆少爷和凌少爷回来了。”
沈霓裳抬首望去,穆清同凌飞并肩而入,两人见得沈霓裳站在廊下显然是在等候,穆清露出爽朗笑意,凌飞唇角也弯了弯。
待两人走近,沈霓裳忽地微微皱眉:“你们谁受伤了?”
空气中有淡淡血腥味,虽说微不可闻,但沈霓裳五感过人,还是察觉了不对,再一细看两人行走间双臂和肩部动作的细微处,立时就看出了问题。
穆清朝凌飞抬抬眉毛,笑道:“我就说骗不过霓裳,你还不信。”
凌飞不语,只勾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