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太医,这是云州将军府的穆少爷,也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外孙,”方嬷嬷有意无意的强调了下穆清的身份,又看向凌飞给他做引荐,“这位是恩侯府的凌少爷。”
方嬷嬷介绍完两人,又朝穆清点头:“这是罗太医,太医院的圣手。”见罗太医没有动作,又道了句,“太后娘娘的病多亏有罗太医。”
高大的老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他就上前一步躬身道:“不敢当,罗才见过两位少爷。”
凌飞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他若没看错的话,这罗才方才那一瞬停顿,似乎是方嬷嬷介绍穆清身份的时候。不过再一想,穆清作为太后的嫡亲外孙,头一回出现惹人注目也属正常。
这一想,凌飞也就没有多想下去。
穆清赶紧上去虚虚扶了一把:“罗太医不必多礼。”
真论起来,他同凌飞两人都没明面上的官职,也受不起人家的大礼。
罗才顺势而起,目光在穆清脸上停顿了下,垂下目光:“不知——”
“罗太医不必多虑,并无别的事儿。”穆清忙道,“就是我想问问外祖母眼下病况如何?然后想问问罗太医对外祖母的病可有根治的法子?”
罗才看了看殿中几人,没有立时作声。
“罗太医但说无妨。”方嬷嬷道。
得了方嬷嬷这句话,罗才才开口:“太后娘娘的病并非一日而成,而是多年来七情内伤所致。这七情致病不同于其他,乃是一点一滴累积形成。早起虽也有征兆,但因太后娘娘本身年纪的缘故,因而未曾细致,故而只以为是年老体衰所造成。等到后面病情累积到一定,爆发出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期。眼下并非是哪一个脏腑的问题,而是五内俱伤,所以——”
罗才没有说下去。
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明白,穆清呆了呆,转头看了看床上的太后,再一想云州将军府的母亲,顿时心中难过已极。
凌飞问罗才:“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罗才顿了下,看向方嬷嬷,“臣也早已同陛下说过。”
穆清猛地回首过来,同凌飞对视一眼:“你说。”
“太后娘娘的病,说来其实乃是因为七情伤了脏腑,忧思过甚,但因太后娘娘性子刚强,多年压抑在心不肯外露,等发现已经太晚,导致眼下五脏不能负荷其身所需。若要根治,就须得同时调养五脏内腑,”罗才看着穆清,“臣确有一道方子,但却需得金银黑楠其中之一为药引。金银为上,黑楠也可。若无这一味药引,臣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他法。”
“金银黑楠?”穆清疑惑。
紫楠他是听过的,但金楠银楠又是何物,他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凌飞,凌飞也蹙眉示意不知。
“有劳罗太医了。”这头方嬷嬷已经颔首致意。
罗才也没再多言其他,告退离去,一直走到门外,他回首看了眼,唇边一缕似笑非笑,眼中却是光芒诡测。
“方嬷嬷,何谓金银楠?”穆清急切,“这三样宫里都没有么?”
方嬷嬷叹了口气:“金楠银楠的事儿小少爷就莫问了,如今这世上已经不可能有这两样东西。至于黑楠,眼下宫中确实没有。原先内库倒是存了一块一星半的,但也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当年先太子重伤,后来先帝病重皆有取用,而今已经缺了许久。这半年来,陛下也遣了不少人四处搜寻,不过黑楠乃是楠中极品,十年成香,百年成楠。而这黑楠,少不得要数千年才能得,这种天生天养天成之物哪里那样好找?”
沉香之上品称为楠,世人谓之香楠。
香楠有五品,绿楠最多,其次黄楠,再次紫楠,白楠少见,黑楠绝少。黑楠不仅最为罕见,且天生带有药香味,可谓珍中之奇。
穆清想了下,看了凌飞一眼,忽地灵光一现:“宫里没有,那其他——”
“小少爷不必说了。”方嬷嬷已经淡淡摇首,“陛下早就宣了旨,只要有人肯送上必有重赏。若是有人肯拿出来,也不会等到今日了。这等贵重奇珍就连宫里百年来拢共才存了一星半下来,后来还是用在了先太子和先帝身上,旁人家即便有又如何会宣之于众。这黑楠非但入药可延命,一星黑楠便可使用多次,最多可助三到五人突破,还是七八九层这样的高阶。而太后娘娘的病,罗太医说了,最少需用两星。”
方嬷嬷叹气。
穆清也不去看凌飞了,只垂首黯然。
他方才确是打的这个主意,但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能存有黑楠的世家也许是有,但手里能存有这样东西的士族哪里会在意宫中的赏赐,能有何种赏赐能高于黑楠本身的价值。
何况太后的病况需要的量还这样大,一星就是一两,两星重的黑楠,普天下即便是有,只怕也是凤毛麟角。无论是作为家族续命珍藏还是为后代突破高阶所用,哪一个用途都不是能轻易舍弃的。
即便是作为恩侯府继承人培养的凌飞,甚至包括恩侯本人,没有家族长老的同意,也不可能有做主的权利。
既然凌家早前没拿出来,要么是没有,要么是不肯。
“方嬷嬷,那我先走了。若是外祖母醒来,你代我向外祖母请个安。就说我得了空再来看她,让她好好养身子。”穆清深深沉了口气,扬起笑脸道。
方嬷嬷含笑应下。
两人出了慈安宫,于公公已经在外头等着结算账目。
这六百盒意可香并非隆武帝私下订购,而是用的兵部的名义。要兵部掏银子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儿,但在兵部那几位耋老验证过意可香的效用,又问明了价格后,这笔银子掏得却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早前约定好的价格是市价的四成半。意可香市价一百三十两,四成半的进货价也就是五十八两五钱。一盒意可香是一两的份量,节省一点足足可用二十日,这还是在可供五十人练功的空间内。
而若是使用沉香,要达到同样人次和同样效果,所费至少是三十倍的价格。
故而在军中,兵部即便是有心提高兵力,也无力支撑。
只有在遇到特别好的苗子时,才能偶尔的额外赏赐栽培,将人收归旗下,但就兵部的财力物力如何能同那些上士族大家族相比,因此多年来,真正被收到兵部的好苗子屈指可数。
此番两位少爷献上的意可香,方才隆武帝看似轻描淡写,但于公公比谁都清楚,隆武帝心里头有多高兴。
六百盒香一到,兵部那几个老头子为多争些份额,差点没在御书房上演全武行。
这些掌管兵部的良籍老臣老将军都是隆武帝心腹,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甜头,许多事情也只能有心无力。
大沥兵力不及苍国强悍,但也不弱。
可真正掌握在隆武帝手里的也不过三分之一。
于公公一面思忖,一面将该支付的金额计算出来,推到凌飞和穆清面前:“两位少爷看看,可是这个数目?”
凌飞却摇摇首。
于公公一愣,低头再看,没错啊。
穆清笑了笑,凌飞拿起笔将原有的数目划去,再重新填了个数字。
于公公默算后悚然一惊,按凌飞填的这个价格,每盒香的单价只有市价的两成半!
“这——”于公公眸光闪烁看着两人。
“这个价格是私价,是不忘居给陛下的。我们二人同陛下是一家人,原本不收银子也是该的。不过不忘居并非我二人所有,故而也要略略收些成本。”凌飞道,又指了下起先于公公算出的价格,“而这个……是给兵部的价格。”
于公公愣了下,很快就绽开笑脸:“两位少爷的孝心,老奴定会转告陛下。”
遂不多言,又说了几句,于公公将两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办完事出宫上了马车,凌飞看着穆清又恢复了心事沉重的模样,知晓他定是还在挂念太后病情药引之事,他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要不然我明日回府去问问?”
穆清摇首:“不用了。”
方才他已经想清楚了,无论凌家有没有,到了这时候也不可能再拿出来,反倒是让凌飞为难。
沈霓裳让他凡事不要只凭自己的想法,要多听多看多想,如今,他已经有些明白沈霓裳说这话里面的意思了。
“要不回去问问那丫头,她不是懂香么?”凌飞道。
那丫头?
穆清一愣反应过来,凌飞指的是沈霓裳,顿时几分踌躇:“她学的合香之道,店里平素最多也是用到沉香,她能知道黑楠的消息么?”
凌飞也不过见穆清心情沉重,随口那么一说,在他心里自然不觉得沈霓裳能知道什么好线索好提议,但见穆清闻言后,面上流露的些许希翼期盼,他心里不免又有些后悔。
可令他意外的是,沈霓裳竟然还真知道不少。
“最优质的香楠多为生结,结香时沉香树并未枯死,恰巧木质被虫露浸渍,从而产生第一次真菌感染,生出一种叫沉香螺旋醇的成分,这时才算成香,且成香时还需在虫露鲜美之际,而后沉香树恰好遭遇雷击或是其他自然原因倒架埋于地底,其间真菌又需要多次感染变化,最后脂肪酸降低,然后又生出十余种成分后,这样的沉香方能称为楠。而黑楠所需的真菌感染变化更为复杂莫测,所需的时间也更久。”
“……即便是生结成香,香染成楠,又凑巧倒架埋于温度湿度合适,周遭物质成分合适的地底,也需要历时弥久,才方有可能最后形成黑楠。若是宫中无法寻得,要寻黑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去找。”
沈霓裳停下,看着听得目瞪口呆的三人,微微一笑,“其实寻楠本身并不难,只要对沉香树习性了解,循迹而至,剩下的就只能看运气了。不过一般香楠所在都是崇山峻岭之深处,山高水长,人迹罕至,这才是最难之处。”
“沉香螺旋‘村’?”凌飞回神过来,不明所以。
“不是村,是螺旋醇。”沈霓裳摇首,“你也别管是什么了,反正你就只需知道沉香里必须有这个东西在里面就行了。这种成分特别吸引一些小的虫蚁,也有它独特的气味。有经验的寻香人可以辨别,可以通过它来寻香寻楠。不过最后到底寻到是香还是楠,就只能看天意了。”
“霓裳你能寻香么?”张少寒问,“你能识得这沉香螺旋醇?”
沈霓裳抿唇笑笑,没有作答神情却是默认。
她不仅对沉香螺旋醇的气味非常敏感,甚至比一般人更能分辨香和楠的细小差别。
上一世,她还曾尝试在人造的环境中,人工种植沉香树,然后通过人工虫漏、人工倒架的方式,最后制出了人工沉香。
可惜奇楠的形成太过复杂巧妙神奇,即便是她努力尝试多年,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论合香制香一道,她算是学徒级别,但论起对沉香奇楠的了解和各种经验,在这方面,她足以自傲。
“照你这样说,沉香和香楠其实并非一种东西?”凌飞也听明白了。
沈霓裳点点头:“两者成分有相同之处,但香楠中的成分要更多也更复杂,故而最后的效用也大不相同。好的香楠可以直接入药,对许多病症都有奇效。楠比香更具药效,其中黑楠天生就带有药香,是沉香和其他香楠都没有的。”
“霓裳,何处可寻香?”一直未有出声的穆清开口。
沈霓裳看向他,只见穆清眼中一抹坚定之意,她了然笑笑,问凌飞:“你这儿可有地图?”
凌飞点点头,走到书房一角,摸索了下,从墙上裂开的孔洞中取出一份地图,在桌上摊开。
沈霓裳看了下,比米家藏书楼的地图稍稍小一些,标注的地名地形却要详尽一些,但同她脑海中的地图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但眼下用,却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