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带着众人来到楼顶,亲自观摩炮击的过程。
他看到炮手用一个锐三角形的工具比划,然后不停地上下调整炮口的角度,直至放平,便问邓范等人:“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邓范解释:“这些炮手都是德劳西手下的炮兵教官教的炮击之术,这种测量工具听说叫象限仪,配合矩尺,专门用于根据距离调整炮口的角度。只要学到了这一整套炮击术,就不必凭借经验瞎打一气,打得又准又稳。”
陈雨很高兴,花大价钱雇佣这群葡萄牙人果然物有所值,无论什么时候,科学总比经验更靠谱。
这些炮手都是葡萄牙人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此前只在靶场开过炮,从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个个都是有板有眼,虽略有紧张,但不失严谨,很快就把火炮的射角调整到位,炮口遥指清军,手持火把,只等炮击的命令下达。
陈雨站在楼顶,眯着眼看了看两里之外的敌军阵列,估算着彼此的距离,心想,有高度的加成,应该可以轻而易举打到敌阵吧。他挥了一下手,发出了命令。
“开炮!”
炮手纷纷点燃了导火索,火花一路闪耀,然后钻进了引火孔之中。
短暂的一秒钟沉默后,伴随“轰”的巨响,炮口喷出了橘红色的火焰,炮身猛地往后一退,一枚黑黝黝的炮弹飞出了炮口。
“轰轰轰……”
陈雨所在的墩堡开了第一炮,发出了信号,紧接着其他墩堡的楼顶也开炮了,一时间炮声隆隆,震耳欲聋,无数炮弹呼啸着划破空气,飞向了集结的清军。
山地炮是小型火炮,受限于袖珍小巧的炮身结构和长度,发射实心弹的最佳射程是七百米左右,超过这个距离,准确度大幅下降,杀伤力也很难保证。如果是在平地,很难对一千米之外的敌军造成太多伤害。可是现在有了墩堡十几米高度的加成,突破射程的限制轻而易举,如果不是炮手们把炮口放平,按往常的5°角射击,炮弹甚至可以轻松飞越过清军的头顶。
正在调度攻击行动的清军听到忽如其来的炮声后,一时都懵了,朝鲜人有火铳已经无法容忍了,居然还有炮,这还是他们认知中孱弱的朝鲜军队吗?
船大难掉头,虽然这支军队并非侵朝清军的主力,可是四千多人的规模也不可能对炮击作出有效的快速反应,而且由于清军严厉的军纪,主帅的命令下达之前,无人敢私自跑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呼啸的炮弹一头扎进了大军之中。
实心铁球带着强大的动能穿过密集的人群,挡在其轨迹前的一切事物都无法阻挡它的前进,人和战马的躯体像纸片一样被轻易地洞穿,断肢和肉屑四处飞舞,鲜血雨点般溅落,惨叫声和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清兵马甲和侍奉他们上马的包衣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下,整个清军阵列都陷入了恐慌和混乱之中。
马福塔茫然地看着炮击造成的混乱,习惯了所向披靡的场面,面对这样的困境,他一时不知所措,上次大清勇士这样被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还是在大凌河,面对那些四川白杆兵和浙兵组成的方阵的时候。这样惶恐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一名牛录额真在炮声和喧哗声中大声对他说:“承政大人,必须攻上去,要不咱们太被动了,这样不是办法。”
“对对,必须攻上去!”马福塔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恢复了部分判断力,“朝鲜人的炮都是在顶楼施放,只要攻到墩堡下方,大炮就有死角,咱们就安全了。”..
牛角声再度响起,顽强地与火炮巨大的轰鸣声抗衡。混乱中的清军敏锐地捕捉到了进攻命令的信号,纷纷拨马出阵,往前方奔跑过去。大群步弓手也跟在骑兵后方,小跑着上前,进入自己预定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陈雨皱起了眉头。作为一个崛起中的新兴势力,清军的战斗意志和严明军纪不是堕落的明军可以比拟的,他们这么快就能从混乱中发起反击,其精神意志之强可见一斑,换做明军,承受了这样一轮炮击之后,只怕已经溃散了。自己手下这些刚刚训练了一两个月的农兵,加上区区一千老兵,如果没有墩堡的掩护,面对这样的对手,根本没有多少胜算,还好早作准备,扬长避短,避开了正面交锋。
炮击第二轮又开始了,隆隆的炮声中,炮弹继续飞向清军。不过此时清军已经散开,分批次攻向了墩堡,这次炮击造成的伤害比第一轮要小得多。
“呯呯呯……”,随着清军前锋部队的接近,高台之上火炮的射击角度受到了限制,炮火逐渐稀疏,火铳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墩堡上下三层的射击孔都冒出了白色的浓烟,攻守双方都看不太清自己的目标,只能依稀照着烟雾中的黑影射击。
蒙古骑兵依然打头阵,他们双腿夹着马腹,催动战马快速穿越炮火的攻击范围,然后在高速奔跑中抛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箭飞出去后,他们也不管是否命中目标,拼命地往两侧散开,给后方的清军让开道路,至于中弹倒下的自己人,他们也顾不上去管。
抛射的箭雨落入射击孔中的并不多,但仍然和之前一样,让部分火铳手中箭,退出了战斗,正面的火力一时间有所减弱。就在这个间隙,清军马甲轰然杀到,在墩堡前方三十米处下马,站稳、取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四十五度斜射,成百上千根重箭呜呜地飞向了相对狭小的射击孔。
清军的马甲大多是骑马的重步兵,其攻击手段以重箭平射为主,虽然不如蒙古骑兵的骑弓轻巧,但胜在准头好、力度大,三十米内可破甲。他们射出的重箭,精度远高于蒙古人的轻箭抛射,至少有三分之一准确地飞入了射击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