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碧莹接了字条过来细细看过,这萧朗是情深意重之人,可惜他心心念念的“莹儿”早就香消玉殒了,而现在的她,担不起他的深情。
“小姐,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柳碧莹伸出手将自己发髻上的扁簪扶正,缓缓说道:“自然是要去的。”
风突然变得有些萧瑟,柳碧莹这才察觉已经入了秋,入了离别的时节了。这样一想,她便唏嘘不已。
萧朗与柳碧莹相约在书院见面。
二人的情分便是在这墨香十足的地方渐渐滋生起来的,是黑暗中的新芽,努力生长,却因为没有光只能落得枯萎的下场。
书院的氛围倒也与前来见面的萧朗相得益彰。
萧朗是个清瘦的男子,只算的上俊秀,远远比不上胡玄然的光华灼灼。
可他见了柳碧莹,眼里霎那间溢满了的光,却让柳碧莹一时无法开口去拒绝他任何要求了。
“你来了。”最终,她只是将自己满腹拒绝的话吞回肚中,婉婉向他一笑。
柳碧莹今日穿的是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将自己纤细的身形勾勒,亦是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只是立在那里便是看不尽的风景了。
萧朗颔首,伸手便就要来抓柳碧莹的手被柳碧莹避开,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将疑惑尽数化作一声冗长的叹息声。
“你终究是与我生疏了。”
她弯下长睫,将自己的心思都藏在眼底,只是淡淡回了他句,“进去吧。”
萧朗攥紧了拳跟上柳碧莹的步子,二人便在书院中缓缓而行,耳畔是朗朗读书声,端的是惬意干净之地。
“没想到你穿杏黄也这样好看,以前你说不喜这颜色,嫌它不及其他颜色艳丽亮眼。”萧朗笑说,目光中是对往事的缱绻与对柳碧莹的爱恋。
“我入宫那样久,总会变的。”
萧朗眸光黯淡下来,如同被黑暗吞噬干净的星空,不见亮光只有寂寂的黑。
“是啊,你还是变了。你可还记得你离开之前与我说过什么?”
她足下一顿,绞尽脑汁也未想起萧朗说的是什么,便只是冷着脸一字一句说道:“左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誓言,若是纠缠不放便是给自己难堪了。”
书院中的读书声亦是在这一刻静了下来,似闭了声音听柳碧莹的狡辩,柳碧莹的每一个字便清晰得像是烙印一般,一字落一火星,字字叠加便是无法修复的伤痕。
一双温热的手忽然捧起柳碧莹的脸,细腻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无限的怜爱与疼惜,柳碧莹觉得自己像是有火自脚底烧了起来。
“你怎么有这样凌厉的眼神,可是在宫中受了苦?”
他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却独独关心着她是否在宫中一切安稳。
心里头封藏许久的弦微微撩起,勒紧了柳碧莹一颗柔软无比的心。
疼,她知道是柳碧莹在挣扎。可她仍旧不能,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决不能因为一时的感动而毁了全局。
于是,她将萧朗的手取下,直视着他,“萧朗,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的眼睛像是鲜花怒放的地方,叫人挪不开眼去,只能一步步沉沦下去。
“我知道,你入宫时我便知道了,可我愿意等。”
等什么呢,萧朗不知道。可眼前的女子是他一生所爱,是无法或缺的,是掌中珍宝,是愿为之肝肠寸断的,忘不掉也不能忘。
柳碧莹的心还在剧烈的疼痛,他的偏执与死去的柳碧莹的偏执一般无二,是刻骨铭心的纠缠不休,生与死仍旧无法将他们二人分开。
若是不逢着选妃,二人定是神仙眷侣一般的存在了,柳碧莹甚至能想象得到两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景象。
柳碧莹忽然有些羡慕起二人来。花酒诗茶,相濡以沫不正是她原先最想要的么?
“萧朗,我不值得。你才正年轻,有的是锦绣前程,不必为了俗事绊住了脚步。”她还在苦口婆心的劝他,可看他的神色分明是丝毫不为所动。
“莹儿,你便是我的一切。”
他这样说,没有一丝犹豫,真诚无比。
末了,他在她额心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郑重而坚定。他在吻他的心上人,柳碧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可惜,眼前人非心上人。
直到最后,柳碧莹仍旧未能有机会说出自己最决绝的话来。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胡玄然自然看不下去了,逼着柳碧莹写了一封诀别书送去了萧朗处才缓和了脸色。
虽是知晓萧朗是对着自己心上人才落了那一吻,可胡玄然怎么也无法释怀。
柳碧莹自然不知道胡玄然的心思,想着也还是快刀斩乱麻为好,于是那封诀别书便格外的决绝,丝毫不给萧朗任何转圜的余地。
可偏偏造化弄人,不过几日,柳碧莹便再次见到了萧朗。
非私下相约,而是光明正大的,且无比决绝的柳碧莹还有事相求。
话要从两日前说起,两日前青宵忽然起了红疹,管家说城东医馆的答复医术高明,柳碧莹便忙不迭去了。
可才到了医馆前,柳碧莹便见了一群人围在医馆前吵吵嚷嚷,像是闹出什么事来了。
上前一打听才知,原来这医馆中的大夫闹出了人命,将人给治死了,病人的家人便整日整夜的来医馆闹事,吵得邻里不安,可偏生不报官。
柳碧莹听到最后便知这一群人是为了钱来,对这群人嗤之以鼻。
自己还需要大夫给青宵治病,便挤进人群中去了。
那群人见一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皆摆出一副凶相,拿着手中的棍棒想恐吓柳碧莹离开。
“哪里来的女人,快快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柳碧莹美目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一人身上,她也不看其他人便对着那人说道:“听闻你家有人被这医馆里头的大夫治死了?”
那人颔首,指着地上一具蒙着脸的尸体,语气不善地说到:“我家就这一根独苗,被庸医害死了,难道还不许我来鸣不平么?”
“鸣不平该去官府,而不是在这里聚众闹事。”柳碧莹冷冷清清说道,似乎不怕那人投来的凶恶目光。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这女人少管闲事。”那人终于恼怒,攥着拳头威胁着柳碧莹。
柳碧莹只是微微扬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眸光泛着浅浅的光,“我方才已经叫了官府的人来,你们可以在这儿将事说清楚。”
那人自然不信,才要开口一抬眼便看见穿着官服的人向这边来了。
“官差来了,我们快走。”那人顿时便慌了神,大喊一声,飞奔而去。剩下的人便亦是做鸟兽状散去,就连方才在地上的“尸体”亦是站起来,不顾围观者的惊叫,拔腿跑远。
谎言被拆穿,没了好戏看,众人便也散去了。
自始至终,闹剧中的大夫却一直未曾露面,也不知是怕了还是如何,柳碧莹也未曾细想,便掀了帘子进了医馆。
医馆中药香馥郁,柳碧莹轻轻叫了声没有人应便移步去了内室。
才一进去,便与医馆中的大夫照了面。
不是别人,正是萧朗。
也怪柳碧莹救人心切,也未问管家这大夫究竟是何人,才闹了这样一出来。
萧朗比自己初见时候更瘦了,彼时的他正坐在窗下看书,阳光下他的身影极削瘦,瘦得空余了一副骨架,几乎要化进光里头。
柳碧莹一进来,萧朗便察觉了,抬眼见了是她竟是一阵苦笑。
只听他梦呓一般轻声说道:“我竟出现了幻觉,看来真是不中用了。”
柳碧莹顿了顿,还是开口了,“又见面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落入萧朗耳中,却如同平地乍出的一声惊雷,萧朗几乎是霍地便抬起了头,笑意亦是瞬间而起。
“莹儿。”
柳碧莹规规矩矩向萧朗行了礼,对他说道:“萧大夫,我来是来取去红疹的药的。”
她的疏离客气,让他的笑容凝结在唇畔。
“莹儿,你便真的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不愿意给我么?”
“萧公子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妥,我是皇上妃嫔,公子是布衣郎中,我们之间何来可转圜的事呢。”
萧朗手中顿了顿,转身去了药柜抓药。
一时之间,二人默默无言,唯独只听得见柜屉开合的声音,像是将谁的心锁在了一处灰暗的地方。
萧朗将药包好后,却不递给柳碧莹,只是问她:“不知你还愿意随我去一处地方?”
柳碧莹还犹豫着,只听见萧朗又说道:“最后一次,从此再不相见。”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落寞,许是柳碧莹还心存着一丝愧疚,柳碧莹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无论如何,也是最后一次了。
萧朗带了柳碧莹去了蝴蝶谷。
那蝴蝶谷与世隔绝,四季如春,花开遍野,蝴蝶翩飞,美不胜收。柳碧莹一进去便有些挪不动脚步。
记忆之中,柳碧莹对于蝴蝶谷也颇有印象。这蝴蝶谷是萧朗常带着柳碧莹来的地方。
萧朗见柳碧莹不自禁上扬的唇角,脸上似乎也带了一丝笑意。
两人陷入难耐的沉默,柳碧莹便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方才医馆外那些人那样闹事,你为什么不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