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珠宝滚落在宫人面前,从里头滚出手指粗的珍珠来,那几人下意识动了动,然后迅速看了柳碧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地毯上。
柳碧莹也不急,兀自拿了书看。日头渐渐西斜,终于那几人中有人动了动将珠宝拢在怀中,连恩带谢的退出去了。
见有人动作,剩下的人也便有些坐不住了,俱是跟着离开了。
青宵啐了一口,满眼不屑,“原先那些所谓忠心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见了高枝便要攀上去,真是些没脸没皮的。”
曼笑一声,柳碧莹甚至并不在乎究竟有多少人看自己的目光多了畏惧,只是含了一枚蜜饯在口中对房中其余人说道:“有谁想离开的,便随他们去吧,少些人也清净些。”
说话间便又零零散散走了几个,柳碧莹的目光甚至无半分波澜,只是随着黯淡的晚霞渐渐沉了下去,最后的光被吞没在随即而来的黑暗中。
见柳碧莹面色寒凉,青宵才想开口安慰不想突然看见柳碧莹的目光一亮,转头便吩咐她屏退了房中所有人。
青宵也随之退了出去,将门掩上的时候,青宵抬眼看了里头,一抹玄色飘飘闪过,青宵知晓是胡玄然来了。
见他来了,柳碧莹脸上便有了喜色。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似乎你每每见我便会这样问我。”胡玄然含笑摸了摸她的长发,目光落在柳碧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他安静的很,一点都不让操心。”柳碧莹见他看着自己的小腹,不觉将手放在了小腹上,脸上尽是爱怜不已的神色。
胡玄然像是扎了一根鱼刺在心里头似的,上不去下不来,磨得生疼。
“我听嬷嬷们说,这几个月正是反应最严重的时候,可偏偏他这样安生,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她婉婉而笑,温柔的笑意几乎要将胡玄然的不安歉疚升到极致。
“你便这样喜欢这个孩子么?”
柳碧莹抬眼看他,眼里的疑惑将温软吞噬,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胡玄然心虚的避过了她的目光。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么?”她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像是投入深海中的小石子,只一霎那便没了声响,孤寂的可怕。
“怎么会……”胡玄然忙忙说道,对于柳碧莹的颓然慌张不已。
“我知晓我的自私,可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便会死在暴室,永无出头之日。”她说,将自己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胡玄然,我会保护好他的,不会让他受伤的。”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颤抖不已,半是哀求半是惶恐。
“你相信我可好?”她颤抖着声音,将他的手抓得死紧,眼圈泛红。
柳碧莹是自私的人,胡玄然又何尝不是。他哪里狠得下心来去责备她,何况他没有这个资格。
“我不是不相信你。”胡玄然将她的手攥在手中,才发现她的手与自己的一般冰凉。
“那你便是相信我了?”
胡玄然面色有些僵硬,却还是缓缓的点了头。
“相信,我自一开始便是信你的。”
柳碧莹这才有些笑意,又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双眼里尽是蜜糖一般甜腻。
胡玄然不忍再看,便转移了话题:“近来可有人为难你?或者说,有人威胁到了你?”胡玄然突然想起索麒麟当初说的话,在宫中有人会威胁到柳碧莹的性命。
他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让柳碧莹有些介怀,她顿了顿,想起了云皙华来,抬眼去看胡玄然的脸色,摇头:“未曾,我怀了皇嗣,若是为难了我,可便是与皇上过不去了。”
胡玄然见她目光闪躲便知她在撒谎,不知怎地心中一黯,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似的。
她不想他担心,便将云皙华的事藏在了心里头,殊不知胡玄然就是想让她说出实情,想着帮她分担。
二人各有各的打算,却不想无形中都伤了对方的情谊。
两人的对话忽然沉默了下去,各怀心事的转过目光去。柳碧莹看着微微跳动的烛火,眼里头的光亮亦是跟着跳动。
“你又要走了么?”她这样问他。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可胡玄然听见了,一字一句都分外清晰。她的声音过于寂寥,像是一碰就碎的脆弱。
他的喉咙间微微滞涩了起来,竟是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走。”
像是在眼里点燃一簇火焰,她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如同得到了奖赏的孩子。胡玄然实在不忍,便由她拉着坐到了床边。
“只今天。”她这样说,将自己的外裳褪去缩进了被中,小声呢喃道。
她的模样太过乖顺惹人怜惜,胡玄然点点头,也将自己缩进了被中。甫一躺下,他便感觉到柳碧莹的呼吸拂过自己耳边,温温热热的。
“你可不许走啊。”她带着一点小小的窃喜说道,转身看向胡玄然。
太近了!
胡玄然觉得柳碧莹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热,胡玄然竟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柳碧莹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这样胆大的时候,可若是自己不主动些,胡玄然定是会逃之夭夭的。
她的手突然变得有些热度起来,衣裳上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一直将手臂烧热至发烫。
那样近的人儿,小小一团窝在自己身边,胡玄然胸膛某一处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跳动之快,几乎要让他窒息。
“谢谢你,胡玄然。”她在他耳畔轻轻道谢,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悸动。
“哪里的话。”
他在黑暗的另一端这样回答自己,柳碧莹弯唇微笑。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为何你要找南宫彦报仇?现在,可以让我知晓了么?”她小心翼翼问他,因为看不见他的神色而格外紧张,生怕他会拒绝自己。
“想知道?”
“想。”
胡玄然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无法拒绝这个姑娘了。
于是,他便将自己与南宫彦的纠缠一一告知了柳碧莹。
胡玄然原本是一只狐妖,金狐。他因为毛色不同被族群驱赶,一直在外流浪。
于是他在躲避了同类以及敌人无数次追杀后,慢慢的攒起了修为。他本就未想着会寻到什么同伴,不过是修仙的路,自己走也便走了。
可偏偏就是造化弄人,胡玄然不要什么就偏偏会来什么。
胡玄然第一次遇见胡九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时节。自己的毛皮在白雪皑皑中分外显眼,于是他便跳进了一个山洞,等着风雪过去后离开。
也就是这个决定,便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个山洞似乎是以前有狐族生活过的,不过味道已经很淡了,像是离开了许久,胡玄然便放心大胆的入了洞中。
那山洞不大,胡玄然几乎可以一眼看尽,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胡九也理所当然会被看见了。
胡玄然提溜着还未能幻化为人形的胡九,看着他瑟瑟发抖,胡九是黑色毛皮,亦是不被族群容忍的颜色,也难怪会被丢在此处了。
这样想着,胡玄然起了顽劣的心思。
“小东西,你怎么一个人。”彼时的胡玄然感情淡漠不已,只是一味想着去打趣一个与他一般落魄的人。
胡九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转到胡玄然身上便是畏惧的神色:“不要吃我,我这就走,求求你了。”他这样说。
狐族的男女无论是人形还是原型都极尽美丽,可偏生胡九先天营养不良,骨骼极小,半分好看的模样都看不出来,活像一只受了虐待的小灰老鼠。
胡玄然蹙眉,不想胡九就这样便求饶,一点都没有趣味可言。
“不知狐族是不会轻易求饶的么?你怎地这样没有骨气。”胡玄然忍不住苛责他,实在是看不惯他畏畏缩缩的样子。
胡九哪里见过这样盛气凌人的金毛狐狸,口吻越发谦卑起来,“我不知道,对不起。”
胡玄然心中厌烦,一甩手便将他丢回了角落中。胡九一声哀鸣也无,悄悄的躲在阴暗处蜷缩成一团。
冬日里的风雪一下便是好几天不断,胡玄然带着的存粮也吃完了,不得已,他转头去问胡九。
“喂,你这里可还有食物?”
胡九点点头,将自己身边的石块移开,露出一个隐秘的洞口来并絮絮叨叨说道:“这是我娘临走前留给我的,说是能让我挨过这个冬天。”
胡玄然探头去看,呵,还真是不少。
才要伸手过去,胡九拿自己的身子将洞口堵住了,与胡玄然对视。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狐族,分享食物有何不可?”胡玄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一向惯用的方式便是抢,这样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已经非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