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都进了馆舍,朱由校才看着褚知春问道:“褚爱卿,天气如此寒冷,你却穿的这样单薄,可是家里用度不足啊?”
对于朱由校的问题,褚知春颇为苦涩地点了点头,作为大明朝从四品的官员,按理说褚知春一年俸禄应该是大米两百五十二石,相当于三万多斤,这足够他一家生活富足了,可这是大明初年时,官员能拿到的足俸!
当时大明皇亲不过五十多人,官员加起来也就两三万人,发放这点儿俸禄对于国库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可到了如今大明不算官员,光白吃白喝拿俸禄得皇亲就八万人,官员的数量更是超过了十万!
可千万别小看这不到二十万人,想让这些人全都足额拿到应有得俸禄,可不是件轻松得事情,至少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全扔进去,也就将将够用!
可是大明朝难道就光养着皇亲、官员,其他得什么都不干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俸禄上做文章得事情早就开始了,先是用其他东西代替大米,然后是折色银,再后来更是无耻地发放大明宝钞,再再后来,大明的官员就不指望俸禄养家了!
明朝最著名得清官海瑞,在没有任何灰色收入得情况下,只能在母亲过生日的时候买二斤肉,而那个时候海瑞是一位县令,由此可见大明朝不出贪官的概率得有多低了!
像褚知春这样的京官,如果靠着俸禄过日子的话,基本上就是全家饿死的结果,所以京官一般都要拉同窗,靠乡里,如此一来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碳敬,逢年过节更是孝敬周到,所以这些大人们也不在乎那仨瓜俩枣的俸禄!
很显然这些东西褚知春是不沾边的,因此他大冷天连个棉袄都穿不起,朱由校甚至很佩服他竟然能用如此微薄的俸禄养活一家人,如此来看他家还是有些别的收入的!
“你家里可还有别的进项?”想到这里朱由校不禁问了一句!
“回陛下,臣的老母和妻子还可以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勉强可以维持家用!”褚知春面带愧色地说道!
朱由校看了看褚知春,又看了看在场的那些监生,叹了口气道:“诸位刚刚有人说过,天下四民分为士农工商,而商者是四民中最低贱的,可是朕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如褚爱卿这样的忠直、清廉的士却要受饥寒之苦,作为国家柱石的农民终年劳作田间,却不得温饱,稍有风吹草动便是饿殍遍野的景象,为什么关乎国家兴衰,掌握国之利器的工匠,却每日里破衣烂衫,任人呼来喝去,甚至被称为卑贱之人,可偏偏四民最末的商,却可以吃的脑满肠肥,穿的绫罗绸缎,可朝廷只要一提增加商税,却有大批的官员哭着喊着说是朝廷与民争利,可当把那些需要加的赋税,全部压到那些早已不堪重负的农户身上,却没人出言阻止呢?”
朱由校这番话说的很长,语速也不快,他要让所有人都去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实上在场的这些监生也不全是读死书的傻子,他们中很多人都知道其中关窍,只是闭口不言罢了!
小丫头宁溪很聪明,也很直率,她不像那些监生一样需要顾忌个人得失,所以灵光乍现之下,便脱口而出道:“难道是那些官员拿了商人的好处,然后去给商人说话?”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炸雷一般,将所有人都震得头皮发麻,这是一个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说破的秘密,今天被人当着皇帝的面给捅了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可是难以预料的事情啊!
可是众人只担心小丫头的话会引起皇帝的震怒,却忘了此时在场的还有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
褚知春听了小丫头的话,原本想不通的事情立即便明白过来,只见他剑眉倒竖指青天,双目寒光映九泉,一张消瘦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为了些许阿堵物竟然连社稷黎民都不顾,此等人该杀,臣请陛下下旨,但凡有为商贾挣利者,尽皆杀之!”褚知春跪倒在朱由校面前,紧咬钢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不行啊!”朱由校扶起褚知春,苦笑着道:“如果朕下了这道旨意,满朝百官将会十去七八,到时候难道让朕面对空空如也地朝堂去治理国家吗?”
褚知春还没等站起来,便有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嘴唇颤抖地说道:“都是读圣贤书的饱学之士,怎么……怎么就逃不出那孔方间的禁锢?如此作为,死后怎么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说完,褚知春伏地痛哭,声音悲凉,形状凄惨,让人看了不禁悲从中来,监生中有些人也是跟着大哭,但大多数人却是面带讪讪,目光闪躲着不敢往褚知春身上看!
宁溪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朱由校说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开海,才要让皇家也去做海商?”
宁溪的哥哥早就已经被自己妹子吓傻了,不过见她直接称朱由校为“你”,还是语带哭腔地说道:“宁溪不得在陛下面前无礼!”
朱由校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没办法啊!辽东要打仗,各地灾民也是嗷嗷待哺,朝廷若是不开海,不收商税,就得把所有税负强加给农户,你们想想,农户本来就受了灾,朝廷再去加税,那不是逼着成千上万的农户去死吗?百官可以看着百姓尸横遍野,可朕这个做皇帝的,怎么也要想个办法去救这些可怜的百姓,开海行商是朕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宁溪到底只是个女孩子,虽然耿直但还是心软,一听朱由校这么做是为了天下百姓,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你……陛下开海做海商倒是没错,可是陛下让军兵见驾不跪,在朝堂之上砍杀大臣,还让锦衣卫搜略士绅,甚至手刃朝廷三品大员,也是暴虐无道之举,对此陛下有什么自辩的说辞?”
“住口!”没等朱由校说话,褚知春便怒道:“你这无知女娃,抛头露面已是不该,怎么还敢指责陛下?君臣为三纲之首,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当日陛下已经下旨,便是金口玉言,臣下就算不满,也应该事后上折劝谏,哪有朝廷之上公然抗旨的?那些人死则死矣,如何能指摘陛下的不是?何况陛下为万民之主,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陛下的,何来强取豪夺之说?”
此番言论一出,朱由校不禁对褚知春又高看了一眼!
读书读傻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种人只认书本上的东西,对于人情世故可谓一窍不通,用好了绝对是条疯狗,咬起那帮文官来,怕是要比王安、李进忠这样的太监还狠!
果然!
褚知春说完之后,全场一片寂静,没人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反驳褚知春,难道你要去跟褚知春辩一辩,其实皇帝说的话是放屁,只要大家不愿意听就可以反对?
虽然褚知春给朱由校挡了这一刀,但朱由校却不打算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他扶起了褚知春,又对再场的监生说道:“这两件事不提大义,朕也认为自己没错,先说朝堂上的事情,朕只是免了军兵着甲时的跪礼,为什么百官却拼着命要反对?你们说这里面有什么更深的原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