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燝闻言心中一叹,他在朱由校手底下已经干了一段时间的次辅,已经很清晰地认识到面前这位小皇帝,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对江山社稷的认知,都不同于其他的皇帝!
那些史册中的帝王,一般都对自己的家天下和皇位,有着无比执着的独占性,不管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也不管其他被认为英明的皇帝,只要一涉及到自己的皇位和社稷,基本上智商就会归零!
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这三位都是建立赫赫武功之后,最后栽在了为保自己长居皇位,而求长生这条路上,宋太祖更是怕自己的手下也被黄袍加身,在天下还未彻底平定的时候就来了个杯酒释兵权,结果他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可是在刘一燝眼中,朱由校就是一个另类,作为大明朝的皇帝,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对大明朝的未来发表了悲观的言论,而这位小皇帝登基以来所做的事情,总结下来就四个字——安民建武!
安民是为了百姓有条活路,不至于国家内部生出祸患建武则是为了乱世到来做准备,从宏观角度来看,这两件事是任何一个英明的皇帝都会去做的事情,但从实际利益的角度来看,目前这两件事对文官体系都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因为不管是安民还是建武,最根本的就是一个钱字!
可这钱从什么地方来?
当然是取用于天下,如果小皇帝只安民不建武,那么轻徭薄役也就是了,反之若是小皇帝只建武不安民,那么自然可以把这笔钱都摊派到那些农户身上!
可是现在小皇帝这两件事都要做,要安民就不能增加百姓的负担,要建武却需要大笔的银子,可这笔钱肯定不能从百姓身上榨取了!
现在大明朝最有钱的是两伙人,一伙是皇亲,一伙是士绅,刘一燝不认为朱由校会对自己的亲族下手,那么最终这笔钱就会着落在士绅的头上!
而士绅即是大明文人的金主,也是文人本身,可以说现在朝堂之上的文官,基本上家里都是士绅,同时这些官员也都有背后的金主。
东林背后是东南大户,所以东南海商可以大肆出海谋利,两淮的盐商也可以无所忌惮地贩卖私盐,所以朝堂上谈开海如谈猛虎,谈整顿盐务如谈瘟疫。
晋党背后是晋商,所以尽管天下人都知道晋商勾结蒙古、后金,并且因此赚下了如山似海的银子,可是只要有人提出公开与草原展开贸易,开放互市,立马就会被人群起而攻之,不管用什么理由,反正直到此人彻底被赶出朝堂为止!
楚党背后是两湖士绅,相比之下这些人还算是规矩的,至少他们的目的只是土地,也正因为如此,楚党的势力在朝堂上并不凸显,也就是方从哲入阁之后,才算真正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可尽管如此,相信只有有人要向士绅征税,这些人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由此可见,那个以郑太妃为首的郑党,根本就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毫无根基可言,说白了这个曾经气势汹汹,但却昙花一现的郑党,不过就是大家相互攻讦的借口罢了!
至于阉党,那恐怕就是给皇帝办事的人了,你给皇帝办事,自然就要坏了大家的事,这种人得势的时候,自然要简而言之,可一旦失势,不但要让你人头落地,更要你遗臭万年?
所以一切说白了都是利益之争,而朱由校现在已经把自己的利益摆出来了,并且做好了跟文官争到底的准备,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知道,谁站在文官那边,谁就会倒霉!
“陛下!”虽然心里苦闷,也明知自己站错了队,但刘一燝为了日后的名声,还是颤声说道:“吾辈都是读圣贤书的,实在不敢生出悖逆的心思,还请陛下念在百官一心为朝廷计,为陛下计,收回成命!”
说完,刘一燝颤巍巍摘下自己的官帽,委顿地跪倒在朱由校面前!
刘一燝知道,道理都在朱由校那边,他所说的一切不过就是一种要挟,同时刘一燝也很清楚,这种要挟对朱由校来说什么都不是,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朱由校依旧淡然地看着刘一燝,然后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到了刘一燝的旁边,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道:“刘阁老,你应该清楚一件事情,小孩子吵架才会分对错,成年人之间只谈利益,你和你背后的文官,以及那些文官背后的各方势力,从利益的角度上来说,已经站到了朕的对立面上,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在从大明的身上吸血,在为老朱家挖坟,请问刘阁老如果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做?是逆来顺受?还是鱼死网破?”
朱由校的这番话,不但把刘一燝吓着了,就连方从哲和张维贤也被吓得额头冒汗,他们谁都没想到朱由校现在已经把文官等同逆贼对待了,如果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朱由校对文官的清洗怕是不会太远了!
刘一燝喉头蠕动,但却如被掐住脖子的肥鸭,几经努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朱由校看着刘一燝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了不屑地笑容,他重新回到书案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李进忠!”朱由校忽然沉声喝道!
“奴婢在!”李进忠忙不迭地跪倒在朱由校的书案前!
“你去告诉那些叩阙的官员,朕不会怪罪他们,也不会给他们渴望的廷仗,更不会要了他们的脑袋,不过三日之内没有回各自衙门办公的官员,全部就地免职永不叙用,其人司职则由办差的吏员降三品任用!”朱由校这番话说的毫无烟火气,甚至有些随意!
还没等李进忠应下差事,朱由校又对方从哲说道:“方阁老,请内阁拟一道旨意明发天下,凡是各级官员有不愿为官者可以自去,其官职由衙门中负责其司职的吏员降三级任用!”
方从哲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躬身道:“老臣遵旨!”
朱由校这才看了看已经汗流如注的刘一燝,嗤笑道:“大明朝好歹也承平二百多年了,不说文治武功如何了得,可是会读书能做官的人怕也不少,诸位不是经常上书说是野有遗贤吗?朕这次就要看看大明到底有多少贤达遗留荒野!”
说完,朱由校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进忠,没好气地骂道:“你还跪这儿干什么?是不是要朕自己去午门外传旨去?”
李进忠连忙叩头道:“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说完李进忠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刘一燝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只如雷霆般萦绕着“野有遗贤”四个字!
什么叫野有遗贤?
就是说朝堂之外还有栋梁之才没有被任用,这是官场上举荐自己亲朋旧故时常用的词儿,现在被朱由校用在了当下这个极为敏感的时候,这对那些叩阙的官员来说,可是无异于釜底抽薪啊!
要说为什么朱由校弄出这么一出,刘一燝就怕成这样,还要从大明朝的管制说起,自从老朱当了皇帝之后,总觉得当官的越多老百姓的日子就越难过,所以老朱非常牛逼的将大明朝的官员数量定在了一个极为严苛的地步!
虽然大明朝经历了二百多年,老朱当年定下的官员数量已经增长了几倍,可是那点儿人管理偌大的国家还是不够,所以各级官员手下都养着吏员!
所谓吏就相当于后世的事业编,虽然在官府做事,但却不在官员之列,比如说县太爷虽然是一县之尊,可是具体办事的却是师爷、捕头、差役这些人!
师爷负责上下行文,调剂人脉,捕头、差役负责查案、缉凶、收税、征调,没有这帮人就算县太爷脑袋上顶着金帽子,也休想玩儿得转!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编外人员的工钱朝廷是不给的,都需要县太爷自己支付,大明朝的俸禄又是低的可怜,县太爷要养这么一大帮人,怎么办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