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静静走在御花园中,此时的桃花正开得好,记得去年将她从齐国带来的时候,也是这桃花烂漫盛开的时节。转眼一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陛下是在忧心澜叶姑娘的事情吗?”神举问道。
宇文邕点点头,“神举,你今日去见她时,她可好?”
神举面露难色回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这还用问吗?”
“澜叶姑娘面容憔悴,心事重重。她一直对于陛下封薛夫人的事情耿耿于怀,微臣觉得陛下应该找个机会跟澜姑娘解释一下此事。”
“解释?如何解释?朕是皇帝,难道封个夫人也需要她点头才可?再说了,有个三妻四妾又有何不妥?你也是男人,也有三妻四妾,可有哪个夫人因为你纳妾而对你耿耿于怀的?”
宇文神举想了一下,“这个还真没有,微臣的妻妾对微臣都很好。”
“所以说,若她是为了此事而耿耿于怀,朕还真有些不相信。”
“可是,陛下,微臣一直觉得澜姑娘异于常人,她向往的是那种得一心人的爱情,而不是与别人共同拥有一位夫君。微臣自知说这话冒犯了陛下,可这却是澜姑娘的心声。”
宇文邕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正是如此。”
宇文邕将目光移向缓缓飘落的桃花上,柔软的桃花随风而逝,叫他心中百转回肠。
他仿佛看到澜叶站在花雨下,正对着他嫣然一笑。
然而,他如今身不由己,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她接进宫来,唯一能做的只是心中思念她,梦中想念她。
宇文邕终抵不过相思之情,独自一人于深夜偷偷溜进了紫微别苑——澜叶的闺房。
此时的澜叶正睡得香甜,趁着如水的月光,宇文邕站在她的榻前静静凝视着她,她双臂枕在后脑上,嘴巴半张着,这睡姿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宇文邕看到她这个样子,既好气又好笑,不禁轻声抱怨道:“朕都想你想得夜不能寐了,没想到你这个没良心的却能睡得这么好,臭丫头。”
说罢,便坐在她的榻前,爱怜的抚摸着她的长发,依旧如黑色的锦缎一般柔软光滑。
澜叶似乎有所察觉,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宇文邕?”澜叶看清楚面前的人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而是继续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做梦,睡觉,睡觉。”
宇文邕诧异不已,将她从榻上连拉带拽的抱起来,道:“谁说你在做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真的是我来接你了。”
澜叶睡眼朦胧,不耐烦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啊,还敢骗我,我等了他这么久他都不来,每次我想他了,也只能做做梦,在梦里见见他。如今他大权在握,哪里还在乎我这么一个小女子。”
这一番话,说的宇文邕心中一阵酸楚,他猛地将澜叶紧紧搂在怀里,愧疚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久都不来接你的。明知道你是在跟我赌气,我却让你气上加气,实在不该。”
这一刻,澜叶终于清醒了,她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望着宇文邕幽幽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宇文邕拿起她的手,让她仔仔细细的摸摸自己的五官,道:“当然不是梦了。”
澜叶怔了一瞬,突然握起拳头朝他的胸膛打去,“我恨你,这么久了,你为什么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等的心都寒了。”
宇文邕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大手掌中,带着歉意道:“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这些天冷落你了,这就带你回宫去,好吗?”
澜叶突然愣住了,一言不发。
宇文邕问:“怎么了?难道你不想跟我回宫吗?”
澜叶摇了摇头,“我现在一想到皇宫,李大哥惨死的画面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我虽然也清楚你必须杀他,可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当时的挺身相救,恐怕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又何谈我们如今的美好时光呢?”
宇文邕自知她是一个很重义气的人,他思索了片刻,道:“你现在还困吗?若不困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澜叶立即点头,笑道:“好啊!”
宇文邕将澜叶带到了建章宫下的一间地下密室中。当宇文邕将机关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几百盏正在燃烧的长明灯。他们形成一个半圆形,由高到低很有层次的整齐排列在密室的灯架中。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整间密室被照耀的灯火辉煌,犹如天宫之火。
澜叶既好奇又惊讶,她轻轻走上前去,看到每一盏长明灯下有挂着一个木制的牌子,上面刻着名字。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盏长明灯?”澜叶不解地问道。
宇文邕拿起一只灯油壶,一面给快要燃尽的长明灯添灯油,一面说道:“这些长明灯都是为那些被宇文护害死的人点燃的,他们其中有我的亲人、兄弟、子侄,还有衷心为我的下属、忠臣,每当宇文护将他们杀害后,我便会在此为他们点燃一盏长明灯。”
澜叶也学着宇文邕的样子,拿起一只灯油壶,小心翼翼地给长明灯添加灯油。此时的她望着这隐藏于建章宫地下的长明殿感慨万千。
宇文邕继续道:“小叶,你可能永远无法体会我对宇文护的仇恨到底是怎样的,因为你从未经历过那样的屈辱和煎熬。你想象不到,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被宇文护毒害,惨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痛苦简直比杀了自己还难受。这里共有九百多盏长明灯,皆因宇文护而死,皆因保护朕而死。不管多忙,我只要在这建章宫,每日深夜便会来此待上半个时辰,因为这些长明灯时刻提醒着我,勿忘家仇国恨。”
宇文邕的声音有些哽咽,澜叶与他认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她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宇文邕,也许以前我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可今日你带我来到这里,我能深刻的感受到你曾经经历的那些苦痛和煎熬。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提宇文护了,好吗?”
宇文邕点了点头。
澜叶道:“我相信,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新添加长明灯了,那段噩梦已经结束。”
宇文邕却摇了摇头,重新燃起一盏长明灯,澜叶困惑不已。
宇文邕道:“这一盏灯是为李乾嘉所点,也许我不该杀他,可他生为宇文护的儿子,又不得不死。小叶,我知道你怪我,可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一国之君看似高高在上,拥有无上权利,可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若李乾嘉不死,必有朝中之大臣联名上书,逼迫我杀他。就算我保全了他的性命,宇文护一生树敌太多,李乾嘉和他的母亲终究逃脱不了这惨死的厄运。”
澜叶这一刻终于明白,李乾嘉必死无疑,虽然他这一生从未受过宇文护的庇护,可最后却因他而死。这样也好,来生再不做这大奸臣的儿子,也算是解脱了。希望这些长明灯能为死亡之人驱逐黑暗,照亮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