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低下头，忍不住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澜叶披头散落的长发，轻轻道：“小叶已经有了宇文邕，我想他会将小叶照顾地很好的。”

含阳的身体在微微轻颤，声音却清冷平静：“四哥当真这么信任宇文邕吗？你别忘了，宇文邕当初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次次狠心将小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更何况，小叶一直说他有一统天下的大志向，如此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又怎么可能给小叶安全和幸福，先别说小叶是齐国的郡主，不能被周国满朝文武所接受。四哥仔细想想，古往今来，但凡有抱负的帝王，有几个是有情的，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这些都算得上千古一帝吧，可他们身后的女人呢？秦始皇就不用说了，他自小的经历和赵姬的滥情让他根本不可能专情于谁，汉武帝呢，靠着馆陶长公主和陈阿娇一步步登上帝位，结果呢，这个痴情于汉武帝的女人命运又如何？”

高长恭温和的面容沉了下来，含阳说的固然没错，没有哪个帝王是始终如一的，所以才会有“自古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含阳继续道：“小叶如今的心完全被宇文邕占据了，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这些话，所以我才希望四哥能一直陪伴在小叶身侧，即使以后她真的被宇文邕负了，还有你在她身边可以安慰她，她才不会太过伤心难过。”

听到含阳如此说，高长恭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惊愕的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望向含阳，是真的吗？含阳喜欢小叶，是真的吗？回想之前经历的种种，含阳曾经不止一次地不顾一切舍命救小叶，在他心中，小叶究竟是什么？是主子？是妹妹？还是心上人？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含阳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弯了弯嘴角问：“四哥，怎么了？”

高长恭收回思绪，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本以为我已经很在意她了，没想到你比我想得更加长远。”

含阳心中一紧，恍然大悟，这才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了，于是淡淡回道：“小叶与你我一起长大，是我们至关重要的亲人。我们深受姑母的养育之恩，培育之情，姑母生前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女儿了，若我们没能好好照顾小叶，怎么对得起姑母的在天之灵？”

“原来是这样！”高长恭松了口气，听到含阳这样的回答，他才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澜叶突然翻了个身，斗篷也顺着她慵懒的动作滑落在地上，高长恭无奈地叹道：“从小就这样，睡觉从来都不老实。”一面说着，一面将斗篷仔细给她盖好。

含阳眼中闪过一抹悲痛的情绪，道：“天色就要亮了，四哥即刻启程上路吧！马车已经在山庄门前等着你们了，同时我会命白桑派一支玄武卫暗中保护你们的安全。”

“你不等小叶醒来，跟小叶告别了吗？”高长恭问道。

含阳摇了摇头，“不了，我要马上去禁地训练军队了，你们一切保重。”说完，含阳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起身去叫恒伽和孤云。

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杯酒咽进了肚子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复仇能不能成功，他只知道，前方的路无比凶险，他与高家的决战，不是他死，就是高家亡。

也许，这一次的离别，会是永别。

若他不幸战死，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整颗心都在剧烈的颤抖，他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出红叶林，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想再多看她几眼。

“含阳，你慢点儿，等等我们！”

“是啊，含阳，真是服了你，喝那么多酒，竟然还能如此清醒。”

恒伽和孤云东倒西歪的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他的身后，不料含阳的步子愈发地快了。

澜叶迷糊中只觉得自己口渴的厉害，更有身体颠簸的难受，她缓缓睁开眼睛，重重地按了下欲裂的头，却发现自己倚靠着九月坐在一辆马车里。

她顿时清醒了许多，心中一怔问道：“九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九月低着头，声音微颤地回道：“郡主，我们要离开红溪谷了？”

澜叶一听，脸色沉了下来，立即起身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此时高长恭正驾着马车行驶在出谷的小路上，澜叶一面小心的扶着马车的车框，一面探着身子问道：“四哥，我们为何要离开红溪谷？”

高长恭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大声道：“红溪谷太危险了，我要把你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是因为大战在即吗？四哥这个时候带着我离开，含阳和恒伽怎么办？”澜叶担心地问道。

“小叶，你放心吧，四哥不会不管含阳的，等将你安置妥当，我就返回红溪谷，与含阳他们并肩对抗高纬。”

澜叶这下明白了，原来送她离开，只是为了她的安全，可是，除了红溪谷，她又能去哪里呢？

“四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高长恭怔了一瞬，从口中吐出两个字：“长安！”

澜叶静静地坐回到了马车里，一时沉默不语。

湛蓝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清澈干净。含阳负手站在出谷的一座山峰上，影影绰绰之间，忧郁地望着澜叶的马车渐行渐远，心中百转千回。

山风吹起他黑色的衣角，记得自从进入长公主府后，他的衣袍的颜色全部由黑色代替，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他莫要忘了国仇家恨。

压抑的黑色，也让他与澜叶之间有了不可跨越的距离感。他对她用情多年，一直默默地在身后守护着她，即使她的心越走越远，他也始终如初。

他的心愿很简单，只要她幸福，即使这幸福不是他给的，即使这幸福需要他付出生命去成全，他也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白驹过隙，时光如梭。总有一些懂得，百转千回；总有一些情深，万水千山。

红尘阡陌，到了最后，终究是他一人独行。凉风拂过面颊，薄雾打湿衣衫。山和水可以两两相望，日和月可以毫无瓜葛，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风起云涌，亦或者是细水长流。

有些苦，可以挂在脸上让人知晓；有些痛，只能埋在心底独自承受。

马车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沉重的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公子，属下刚刚在红叶林中发现了郡主的这朵木槿花头饰。”红虞突然捧着木槿花饰出现在了含阳的身侧。

含阳神色复杂地从红虞手中拿起木槿花头饰，毫不犹豫地将它保管了起来。

他与她今生的缘分也许就到此了，他暗暗在心中发誓，若有来世，愿与她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小叶，再美的花都抵不过你笑容的妩媚。你的风采我一辈子都欣赏不够，只惜漫长人生道路，我无缘再陪你共走，请你原谅我！”含阳的眼角沁出一行泪水，在心中一遍遍地念着小叶的名字，却再感受不到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