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尚书是何等人,从小诺一进来,就知道来意,抿着唇刻意不说,装作不知情,美美地品着女儿红,拣一块酱驴肉,美滋滋地说道,“干爹这儿子认得好啊,亏你孝敬,平日里干爹可没这口福,我那死去的儿子也没给我送过啥东西。”
眼看着颜尚书就要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情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沈清诺赶紧打住,没沉得气,开门见山了。
“干爹,沈从雨是我庶姐,虽平日里不对付,但她兄长对我可是有恩,不能坐视不管,让干爹您为难了。”
颜尚书捋了一把胡子,命人倒了一杯女儿红,细细品尝了一口,眼睛迸发出惊喜和满意。
沈清诺眼看有戏,赶紧将撕好的驴肉递到颜尚书面前,谄媚地说道,“干爹,这女儿红好喝吗?我可是威逼利诱一通,才让掌柜拿出这坛陈酿。听闻干爹爱喝酒,我一早就该拿来孝敬干爹的,是我的疏忽,求干爹责罚。”
一杯一盏间,颜尚书兴致大好,这才开口说道,“冲着你这酒,干爹就给你透点口风。这酒真好喝啊,不错。”
“那是,干爹有啥口风呢?听说沈从雨被官差抓走了,可是在干爹管辖的刑部?”
颜尚书眯着眼睛,打量着沈清诺,“小诺啊,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可要好好向你那姐姐学学,日后才不会吃亏。罢了,谁让你是干爹的儿子呢。”
沈清诺赶紧点头,显得非常认真,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从雨就在刑部大牢,而且是陈小王爷亲自送来的,最重要的是国公府的人刚才来我府上送礼,暗示我要尽快处决沈从雨,无须审理,不容变数。”颜尚书严肃地说着。
“怎么就没回旋的余地呢?凭陈远一张嘴,这么快就定罪了吗?”沈清诺显然不服,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颜尚书瞥了沈清诺一眼,一巴掌轻轻拍在小诺的脑袋上,“你这小子,是在说我刑部罔顾律法,随意定罪?说你干爹糊涂懦弱吗?笨儿子啊,现在真相都不重要了,国公府可是死了最受宠爱的孙小姐,为了泄恨报复,什么做不出来?”
沈清诺沉思了一会,摸着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们国公府再嚣张,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动丞相府的小姐吗?圣上不管吗?”
颜尚书看小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这蠢小子,涉世未深。你爹那人巴不得把沈从雨拱手送上呢!未出阁的女子就怀有身孕,实乃大耻。你爹本来是要气死的,现在估计都乐开花了。有人帮他处理祸患,洗清耻辱,他还落得深明大义的名声,而且还送了国公府面子,日后定有回报。”
沈清诺听之大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从这件事中,他窥探到人心险恶,内心一阵干呕。权势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而父亲更加地可怕。
颜尚书看到小诺神色有异,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小诺,这就是我和你爹作对的原因。他行事只有利益衡量,亲情在他眼中犹如草芥。你在他身边,可要小心。”
颜尚书刚落音,又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瞧瞧,干爹说的是什么胡话啊?怎么在人家儿子面前说亲爹的坏话呢?”
颜尚书此举是试探,虽说这样显得他太小心眼,有些自私,但他更加受不了背叛。他是真心想要将小诺当做亲儿子,日后财产全部留给他。
“干爹,我都知道,从我被陷害入狱的那刻,我对他就死心了,唯有姐姐在我身边,真诚待我。现在还有干爹呢。”沈清诺刻意添了最后一句,将干爹和清澄摆在同一位置。
“好孩子,回去告诉你姐姐,沈从雨救不了,叫她别插手。”颜尚书对小诺的话很欣慰,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假,他已不想劳费心神去追究了。
沈清诺有些失落地走出去颜府,他想了许多,兄长对他的嘱托,沈从雨对他的嘲讽。以前看不惯沈从雨丑陋恶心的嘴脸,现在知道她就要死了,心里有些怅然,还有些不敢相信。
兄长心里明明就知道沈从雨有多骄纵,甚至有些恶毒,几次三番要陷害清澄,可还是对她关怀备至。不惜拉下面子和清澄道歉,托付清澄照顾她。
曾经的他觉得兄长是非不分,糊涂至极。沈从雨都那么讨厌了还要照顾她,替她收拾残局。现在的他懂了,曾经的他和沈从雨何尝不是一种人,更甚之。
想起他之前那恶毒的模样,押着清澄进灵堂,叫嚣着要火烧她当童女陪葬。那时的他太欠揍了。可姐姐却未曾放弃他,一步步地和他接近,为他冒险,跟在他屁股后面处理麻烦。那时的她肯定用了很多心思。
因为姐姐知道他是她的亲人,就算他再坏也不能放弃。父亲让他对亲情绝望,姐姐却给予他亲情的温暖。他发誓这一辈子都要珍重姐姐,愿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这一刻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踩着坚定稳重的步伐迈向刑部大牢。
走了后门,进了地牢。这里他也曾进来过,第二次进来,物是人非。
站在森寒的铁栏外,看着沈从雨布满疤痕的脸蛋,像个疯子一样掰着手指头,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突然又大笑起来,摸着肚子,笑得娇憨。再次看到她,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令人怜惜。
“从雨,我来看你了。”沈清诺双手背后,笔直站立着,眼神里蕴着释怀的笑意。
沈从雨迅速跑来栏杆前,手指紧紧攥着栏杆。原本惊喜的神情在看到来人是沈清诺后,掩饰不了的失望。
“怎么是你?陈远呢,叫他来见我。”沈从雨语气不善,还像以前那么任性高傲。
沈清诺怒气横生,看到沈从雨那可恶的嘴脸,直接教训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被押进监狱,只有我来看你。你心心念的陈远可来了?他要置你于死地,根本不配为男人,你是眼瞎了吗看上他?”
沈从雨好似有些懵,嘟囔道,“他是小王爷,嫁给他就是王妃,我要沈若云和沈清澄羡慕我,我要比她们厉害。”她神智有些不清,虚弱地瘫在地上。
沈清诺气急,“那你看看你现在的下场,比她们都惨。”
“我孤注一掷,必须拼一拼。我的脸毁了,我进不了宫当不了公主伴读,接近不了皇子。我必须把握任何机会。只要有孩子,陈远一定会娶我的。他现在只是被人利用了,只要他想清楚,我就能出来。”
沈从雨说完还自顾自的点头,好像在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陈远一定会娶她。
沈清诺叹了一口气,回想她说的话,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一点。赶紧追问道,“你说陈远被利用了,是谁?”
沈从雨自嘲般的哈哈大笑,凌乱的发丝遮掩了她的眼眸,顺着汗水紧贴着疤痕。
“沈若云,那个贱女人,挑拨离间。只有她知道我和陈远的关系。肯定是她威胁陈远,还让陈远陷害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陈远的,等我生下来,他就知道了。该死的沈若云,肯定污蔑我有其他男人。小诺,求求你,告诉陈远,孩子是他的。”
沈从雨边说边哭,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沈清诺听了一会才摸清了大概。
看来背后的人就是沈若云,是她设计陷害沈从雨的。兄长征战在外,现在下手是最好时机,也怪沈从雨太过贪心,不自重,一步步把她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沈从雨,我现在明确告诉你,陈远不要你,不光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爱你。对你只是戏弄玩耍,现在这样对你是为了撇清和你的关系,以绝后患。你当不了陈王妃,身份容貌品行都不行。”
沈清诺自以为把话说明白了,她会醒悟。没想到沈从雨听了这话,疯了一般把头狠狠撞向铁栏杆,沈清诺拦都拦不住,眼看着她额头流血,模糊了眼睛。
‘砰砰’连着好几声,沈清诺都吓着了,他心里发誓绝对不娶这种性子冲动,动不动寻死觅活的女人,一定要找一个温柔听话的女子。
“你这样,兄长见了肯定会难过的。二姨娘在府内被禁足,不能来牢里看你。我此番前来也是受清澄所托。你现在该看清楚谁对你真心实意,谁对你虚情假意?”沈清诺哀叹了一口气,对于沈从雨如今的处境,感同身受,曾经的他也这么无助。
“小诺,你叫我哥回来,只要他回来,肯定能救我的。小诺,帮我。”沈从雨猛地惊醒,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棵稻草。
她现在心里已经明白了,从始而终真心对她的只有娘亲和兄长,只是她还不愿意承认,还存着侥幸,梦想着一夜改变处境,她还要嫁给陈远呢。
清诺轻轻点头,表示应允,其实根本来不及了。只是暂且给沈从雨一丝希望。
“好了,我要走了,你保重。”
“小诺,转告沈清澄,一定不要轻信沈若云那个贱人。我之所以结识秦绫罗-,陈远等人,拜她所赐。她心机太深了,我们斗不过。”沈从雨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神色恍惚。
沈清诺轻轻回应了一声,离开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