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羽和阿奴朝童泰虎的山住院走,一进院便瞧见亭台水榭错落有致,苍柏翠柳碧草红花,一条青苔斑驳的小径蜿蜒曲折,竹林间,白墙黛瓦的院房若隐若现。
“小姐,这院落真够别致,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哩。咳,本家大人荒淫和上云郡郡守没两样,寻了个幽静密林却不过是做尽伤天害理之事。”
“哼,缠绵床榻逍遥快活,他的心愿和快活所在,正合他意。”
“啊?”
阿奴不明白童羽话中意思,童羽心里自是清楚,断了童泰虎的祸根,腿疾加重,此生只能在床榻上待着。他不是喜欢床榻么,后面的日子足够他在床上转辗反侧打发时间。
两人朝院门走近,忽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主仆二人立马对视一眼,收紧脚步,竖起耳朵去听哪个女子会在本家房内哭。
“老爷,求你不要这样,老夫人看见一定会杀了我。”
“少来,这么多年,她都不曾跨进山住院,怎知道你和我的事。可惜,现在我被恶鬼加害两条腿走不了路,就连那玩意……日后,不能让你快活有些过意不去。”
“不,求你放过我,我为你做的都做了,现在忠华谋得守门校尉的职位,我和他已经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我不能来山住院伺候你。”
“你和忠华不想浑浑噩噩下去?哼,即便他不想又怎样。你和忠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神仙眷侣一点不假,可是这小子……唉,为父替他做了不少,呵呵呵——他该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不能继续了,放过我吧?放过忠华吧?”
“放过?你为我付出的全都记在心里,即便腿脚不便,下身不举,日后我还是可以用尽办法让你快活。你是我调教出来的,我怎舍得放你离去?”
“你无耻!”
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女子绝望的哭声。
稍许,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哭哭啼啼推开门朝院门口冲来,跑得急也未瞧见院门侧面蹲着两个人。妇人停住脚步,朝前面深水池子望了望,加快脚步一头朝池子里栽进去。童羽大惊,连忙拉着阿奴从隐蔽处奔出来,追着那个妇人跑过去。妇人在池子里吃了几口水,眼看就要沉到水底,童羽飞身跃入,一把拉住妇人朝岸上吃力地游。阿奴站在岸边,俯身拉着妇人的衣领拼命向上拽,主仆二人好不容易将妇人拖上岸。
妇人三十来岁,面容娇媚,模样清秀,吐了几口水,缓过神来。水盈盈的眼恨恨地看着童羽,没有半分的感激之情。
这妇人是童忠华的正房郭氏,郭氏是童养媳,打小就住进国公府,和童忠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郭氏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从山住院奔出来寻死,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会自寻短见。国公府虽日渐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肥马轻裘珠光宝气谈不上,但过着衣食无忧身份尊贵着的日子还是够的。国公府内,本家再无耻,族母再跋扈,定不会为难儿媳,郭氏有何不满呢?
“婶婶,何事想不通非要寻死?”童羽蹙着眉头问。
“没有想不通的,你不应该救我。”
郭氏颤颤歪歪地站起身,将耷拉在脑门上的头发顺了顺,一脸不快地朝前快速走去。
阿奴一脸纳闷,“小姐,婶婶她肯定是被本家欺辱了,不然怎会寻死。”
“瞎说,本家再怎样糊涂也不会对儿媳动手。”
童羽心里虽这么说,但隐隐觉着郭氏和本家之间一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郭氏性格坚韧即便受了欺辱也强忍不说,可总有一天会憋出事来。
主仆二人回到梧桐苑,阿奴急忙放了一桶温水,童羽脱了身上湿淋淋的衣裳,舒服地躺在浴桶中。脑子里一直浮现郭氏哭泣的脸,本家若真欺辱儿媳,真恬不知耻。
屋内水气氤氲,困意不觉来袭,就这般躺着,童羽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阿奴怕童羽冻着,一直在旁不停添着热水。待童羽醒来,屋外面的郭氏已经候了多时。
童羽擦干身子,换了身清爽衣裳去迎郭氏。
郭氏瞧见童羽未说话,走进屋内,将屋内急急关上,然后扑通跪在童羽跟前,嘤嘤哭泣着,肩头不住耸动,着实让童羽诧异。
“婶婶,你这是作何?”
“童羽,婶婶知道你有能耐,能获得陛下赏赐的免死免伤令牌,这令牌给我多好。求求你,将这令牌给我,这世我也期望免死免伤不受屈辱。”
童羽将郭氏拉起,扶她坐下。
“免死免伤令牌是陛下钦赐,即便赠予你,你拿着它也不能保你免死免伤,相反会叛你死罪。”
郭氏心里自是清楚,大梁皇帝钦赐的免死免伤令牌哪有转赠的,那便是不屑隆恩,背信忘义,自己讨不到好处也连累别人一起遭罪。说说而已,她自嘲地笑了笑。
“这国公府能有这个东西是好,住着的都是蛇蝎心肠剧毒无比的人,他们都不是人,都是牲畜,怕是连牲畜都不如。我来你这,是求你把我弄出国公府。你能得到陛下赞许,让令狐莲亲睐,处处遇贵人,把我弄出这暗无天日的国公府该不是难事。”
“婶婶,国公府再不济,也不会亏待你,可你……”
郭氏看出童羽的疑惑,嘴角挂出苦涩的笑,没有走到今日这步,她怎会不顾长辈的面子乞求小辈?她在国公府遭遇的不说出口,怕童羽是不会助她的。
“国公府就是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是德王的长女,年幼丧母,继母待我自然不上心,父亲便让我进了国公府当童养媳。在我十二岁时,父亲得了恶疾匆忙离世,我在国公府便再也算不上什么。童忠华和我确实感情深厚,他处处维护我处处包容我,可他到底不是撑起国公府脸面的人,府内的本家和族母一手遮天,哪有他说话的份。”
郭氏说着说着,泪水如缺堤般不住流。童羽看了心酸无比,毕竟郭氏的境遇与她相似,没有人庇护的日子处处遭遇欺凌,受尽白眼,眼泪只有朝自己肚子里吞。
“嫁给童忠华后,我便有了正式名分,自以为熬出头,哪知道痛苦还在后面。童忠华他根本……根本就算不上男人,我们夫妻有名无实,若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恐怕我这辈子都是处子。童忠华的毛病是因他幼时偷偷躲在山住院的壁柜里,见多了本家和女子云雨之事,以至于成年后再也不能和女子行房事。尽管这不举毛病请了大夫医治,甚至还请了御医,可还是不见起色。”
“那娟丫头和琪丫头不是你所生?”
郭氏听了这话,恨恨地笑了两声,沉沉叹息了口气。
“娟丫头和琪丫头自然是我所生,只不过亲生父亲不是童忠华,而是……哼,而是本家大人,他这畜生才是娟丫头和琪丫头的父亲。新婚当日,童忠华酒醉不醒,我头上的喜帕都未来得及揭。守着空荡荡的婚房,又饥又渴,无人问津,后半夜着实困了便模模糊糊睡去。本家他便在这一夜侵犯了我,这事童忠华自然晓得,他大早过来看着床上殷红血迹便怀疑是本家做的,可他只是搂着我没有吭声,也未对本家丑陋的行径痛骂,或许他知道自己不能做出那事,本家替他完成倒是省去一桩心事。”
“所以,刚才你在山住院和本家才有了争执?”
郭氏点点头,“我在本家的魔爪下生活了多年,生了娟丫头和琪丫头,那童忠华算是对族母有了交待。族母对我是有不满,到底未生出个男丁,可童忠华患有隐疾能有两女已是上天开恩,却从未想过这娟丫头和琪丫头是本家欺辱我所生。或许,族母分明就知道这事,为了童氏本家血脉能够延续,她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童忠华能得到姑娘的帮助,获得守门校尉一职,自然不愿再让我遭受本家滋扰,我也决定摆脱本家。谁知道本家被恶鬼加害后还不死心,命令童忠华亲自将我押来伺候她。童忠华性格懦弱,只有乖乖送我去山住院,所以才有今日你看见的那一幕。如此屈辱苟活,不如一了百了,死了什么都带走,也不会给童忠华带来痛苦与困扰,也不会让娟丫头和琪丫头知晓两人不可告人的生世。”
郭氏说完,泪眼汪汪地看着脸色肃冷的童羽,再次跪下,泣不成声。
童羽心里掀起狂风大浪,这国公府住着的都是怎样的人,无数妖魔鬼怪在眼前虚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落入这个魔窟如何反抗?只有折磨的份,死时连一点尊严都没有。
“婶婶,若我有机会定会助你离开国公府,只是时间不会那么快,你熬了那么多年不怕这一时。”
郭氏一脸欣喜,连忙擦干脸上泪水。
“谢了,婶婶求人没有求错。我一定会熬下去,等着你帮我送出国公府。”
“婶婶,梧桐苑你不能多待一刻,这事以后不要再提,相信我,一定相信我。”
“嗯。”郭氏连连点头,眼里的凄然之色淡去。
阿奴去开门,将郭氏带出了院子。
童羽站在门边,望着郭氏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好似揪着般难受和压抑。如今,令狐莲不在京都,身边即使有免死免伤令牌,可本家和族母手段高明,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自己举步维艰,小心谨慎,怎能顾暇他人?
如此,她唯有最后一搏,治了本家和族母的罪,受困于国公府的人才能得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