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冲天火光让整个皇城的人从梦中惊醒。
童国公府在一片火光中结束了它曾有的辉煌历史,偌大的宅院在凶猛火势中渐渐化为灰烬,连同还没有来得及下葬的族母的棺材。出来观看的人隐约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见火光灼灼中似有人发疯般来回窜动,怒声吼叫着,那叫声一声高一声低,末了,声音渐渐沉下,再未响起。
次日,童忠卿早朝归来,跨入堂内的那一脚都不知该落在何处。怀孕在身的湘莲和秦氏连忙上前搀扶,童羽心里一紧,知道事态严重,也未多说。
“昨夜,童忠华一把火烧了国公府,族母的尸体都未来得及下葬。陛下甚为惊怒,此事已经成为童氏一族的耻辱,日后恐难在皇城生根,建功立业。”童忠卿颤声说着。
众人闻悉,倒吸一口冷气。
“父亲,叔叔怎样?”
“他,已经和族母的棺材一起烧得面目全非,一阵风吹吹,便寻不着了。”
湘莲叹息着,望着童忠华鬓角上新添的几缕白发,颇为关切地望着,用刚刚治愈并不嘶哑的嗓子轻声说道:“老爷,皇城是权势倾轧和颠覆所在,这么多年你为童氏一族鞠躬尽瘁,已心力憔悴。尽管童氏本家一而再再而三将童氏一族的脸面损毁,可你无怨无悔,任劳任怨,你没有什么可自责的。童氏本家如今落得这般惨况,也是咎由自取,与老爷并与瓜葛。若陛下圣贤,自然看得清,若将你和他沦为一团污泥,我看还是远离是非之地是好。”
秦氏听得此话,一脸惊骇,急急说道:“湘莲,你怎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老爷仕途坦荡,童氏本家犯事又不是我们犯事,既然朝廷没有对我们责罚,我们何必先打退堂鼓。哼,只要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后面指不定老爷会飞黄腾达呢!”
“姐姐,朝廷局势变幻哪是我们能掌控的,童氏一族的大树倒下,只靠老爷一人冲锋陷阵已跌跌撞撞,日后若说错一句行错一步,便是大罪死罪。”
童忠卿蹙紧眉头,重重叹息着,“你俩不要说了,今日早朝我已经向陛下辞了尚书一职,决定告老还乡,携家带口前往松山的老宅,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清清明明过日,心安无求。”
童羽心头豁亮,童忠卿这般想,这一家子上下便有了活路。童泰虎好歹为大梁江山立过汗马功劳,创下丰功伟绩,后因腿疾被迫辞去大梁京都北营总管一职,委屈缩在府里无所事事。大梁陛下查都不查童泰虎和孙韶是否真有勾结贩运兵器,便果断将童泰虎押进天牢。即便她让梅掌柜安排得天衣无缝,可若细细查下,必有疏漏。可陛下没有任何举措,怕对童氏一族真失了信心,若父亲日后行将踏错一步便人头落地,牵连着一家老小都没好日子过。
湘莲心安着笑了笑,“回松山,松山景致娟秀,民间淳朴,老爷回去倒是将这憔悴不像样的身体安养,肚中的孩子肯定也喜欢着呢!”
秦氏拉着脸,她本是乡野出身之人,若不是家父有点能耐,迁居到京都攀权富贵,恐怕这辈子都在乡下务农养猪。安逸的日子过到现在,怎说要离开就离开,此前她的辛苦付出算得什么?童菱勉强嫁给天虎将军的嫡子,算是有了好去处,童芯的离去让她再也无牵挂和盼头,可不代表她再无所求。
即便再不济,她一定不会离开京都,离开她所处的高门富贵的日子。
“嗯,湘莲觉着松山不错,我心安了,我还以为大家定不愿离开京都呢?这就定了,老夫人那里还容我去告知,她一直念叨着松山的甘泉甜美,景致秀美,若是知道要回去一定乐坏了。”童忠卿说完话,面露笑意,立即朝童老夫人的院房走去,这个好消息定要让童老夫人知道,她定高兴着。
堂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秦氏一脸悲愤,“你们都安的什么心?一个个不劝老爷,这尚书官职可是正二品,多少人梦寐以求?你们不劝着还说松山那个鸟不拉屎的旮旯好,好什么好,粗鄙的乡下人,到处都是财狼野兽。放着京城豪门富贵的生活不过,却糟践自己去那深山折腾,你们的脑袋都被石磨碾过是吗?”
童羽轻笑着,“主母,你不是出身在乡野里,喂鸡养猪很是在行,松山宅邸倒是很缺人手呢?”
“你……哼,你这坏心眼的女人,一切……一切都是你所为,现在童氏的境况都是你一手操纵的,你便是童氏一族的罪人!”
“主母,罪人,你说的罪人恐怕是你吧?没有你的恶意哪能成全我的手段,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哦,你若坚持留在京城没人拦你。是死是活,有脸没脸,你心里比我清楚。”
秦氏气疯了,从头上拔下尖锐的簪子朝童羽的脸用力插去,所有人惊呆了,阿奴和月娥连忙上前阻拦。簪子从童羽的鼻尖划过,童羽避让及时,伸手捉住秦氏的手腕用力捏下,秦氏痛得嗷嗷叫起,手里簪子一落,人连忙捂着手腕,凶恶地望着童羽。
“若不是当初我有恻隐之心,一点点在药汤里放东西,恐怕你早一命呜呼了。做人应该狠心点,下不了手留了你这祸害,我真是自找。”
“呵呵,主母,你承认你做的错事了?”
“哼,对,在药汤里放砒霜定然不是容妈所为,她一手将我奶大,不希望我因此丢了主母的名声和位置,确实是我主使。饮香河上,我还指使童菱和童芯将你推入水里,期望你淹死。还有在木兰围场,我在本家面前煽风点火,多希望你被乱箭射死,被人乱刀砍死。可惜你,你全都一一化解,安然无恙。你这心思叵测,行为精怪的女人,真不敢相信是之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你究竟是谁?”
秦氏瞪大眼珠,一双深幽的眼眸中满是惊恐和疑惑,不安和愤懑。她不再是童尚书府内一手遮天,自以为是的主母,她现在如同寄居在角落的蛆虫。
刚才她提出不去松山的话语,老爷半点反应都没有。什么湘莲欢喜他就欢喜和满意,而她算什么?她的感受和尊严可以置之不顾,可以随意迁就?
湘莲叹息,“姐姐,你害我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加害小姐呢?当初,大夫人见老爷对你倾心,便执意要将你送入童府,与老爷相守。你这样做怎对得起当初待你不薄的大夫人呢?”
“哈哈哈,别跟我提大夫人,大夫人心怀菩萨心,见老爷对我有意便将我迎入童府,见老爷对你也中意,继而又成全你,就连秋娘这个蠢笨的女人也被她请了进来。这一院子的女人多了,事便多了,心眼就更多了。大夫人毕竟慈善,从未想过她肚子从有了童羽之后便再无动静,这事都拜心存歹念的秋娘所赐。哦,秋娘当初火烧房子,逼得湘莲你走投无路,我都看着,我只不过没有开口说事实,委屈你很多年。”
“姐姐,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了就不提了。松山是个清净地,你过去静心休养,心思便会澄明多了。”
“去你的,老娘在这里忍气吞声这么久,熬了这么长,结果就是回松山?松山那个鬼地方,你们去,我不去!”
秦氏凄然大笑,朝着自己的院落狂奔,她要离开这个没心没肺的童府,京城这么大难道就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要的荣华富贵怎能变成云烟,转瞬即逝?跟狗一般在京城里喘息也总比缩在松山里当隐身阔太太要强,从乡下里好不容易翻身,怎再混回去?死,她也要死在京城这个繁华人声喧闹之地。
秦氏于当夜离开了童府,去投奔飞虎将军府当少奶奶的童菱,却被童菱拦在府门外,说娘亲这般作为便是为难她。她现在处境困难,父亲辞官归老,将军府个个都是拜高踩低之人,当日便将她从阔绰的院落搬离到偏远的厢房,如此冷遇,她都自身难保,如何去收留逃离童府的娘亲,这般更是要被蒋军府的人更加瞧不起。童菱声泪并举,甚为无奈,秦氏自然无法逗留,凄然笑了笑便闭口不言离开了将军府。
童菱见秦氏离去,心里搁着的石头重重落下。如今不得势的母亲对她的前程再无所用,无用之人只能成为她在将军府前行的畔脚石,她怎能将畔脚石留在身边碍事。这高门深府,权贵作势,再无依靠的她是步履维艰,必须走得格外小心。
半夜,秦氏在将军府外逗留了半天,除了叹息只有叹息。哈了哈气,暖和了冰寒的手,见无望便折回童府,又见童府大门紧闭,再无进入之意。她便一个人无助地走上朱雀大街,拐进光影幽暗的巷弄里,被黑漆漆的夜色吞没。
隔了些日,饮香河的下游漂浮着一具骨瘦如柴的妇人的尸体,衣着华贵,可珠钗发饰全都不见,已被捞尸之人摸走,然后搁在岸边许久被野狗蛆虫啃食得满目全非,后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便将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挖个坑匆匆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