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忠华一把将怀里体温渐渐冷下去的郭氏尸体抱起，满脸悲凄之色朝自己的院落走去，那泪水一颗颗地滴落在郭氏的脸颊上。

他以为苟且可以偷生，忍辱可以负重，到头来还是无法护玲珑周全，他如履薄冰，每一步走得分外小心，允诺这世会和她厮守终老，所有的全在这一刻化为泡影，烟灰湮灭。

他前行的脚步看似沉重，却从未有过的轻松，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牵绊的？

童羽站立原地，说给郭氏的“相信我，一定相信我”的话不停在脑子里重复。郭氏最后看她那一眼，带着逃离魔窟的眷恋和无能为力的挣扎，心死人便没有苟活的道理，她看得明白，看得比谁都清楚，郭氏终究没有活着走出国公府，她也终究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

空荡荡的屋堂里开始飘起细密如针的雨丝，暗沉沉的天色掩盖着本家和族母大半个脸面，看不清两人脸上所带的情绪。

童羽的喉咙似有东西哽住，极为难受，似有万千呼喊急于出口却只能堵在咽喉里拼命冲撞。

“本家大人，郭氏泣血痛诉你可认为她是癫狂之下才说出来的吗？”

童泰虎绷着脸，冷幽幽地说道：“童羽，你这话何意？郭氏刚才冲进来的模样你又不是看不见，跟得了失心疯般，嘴里说的话岂能全信？”

“喔，既然不能全信那就是说可以信一点，那这一点又是指哪一点，是指郭氏说的偌大的国公府是妖魔鬼怪横行之地，是指她和叔叔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从不嫌弃他不举之事，而你却不顾廉耻霸占她强迫她，是指叔叔懦弱不能，连青梅竹马的爱慕的女子都不能护她周全，这些哪个是可信的，本家大人，我敬重的国公府的本家大人，你倒是说说那一点可信？”

童羽伫立着，雨丝飘渺中，眸光清越如冰冷的寒冰湖的湖水。

本家冷哼一声，童羽不过是尚书府的嫡出小姐，她针芒相对不顾他作为童氏族长的颜面，哪来的胆量？

“从你话里的意思是说这国公府是藏污纳垢之所？忠华和你婶婶的关系如何，我作为本家言行如何，容不得你置喙。你一个寻常女子该恪守本分，世道复杂，人性难猜，何必穷追不舍，与人为难？童氏宗族里难得有像你这般性格忠烈，直言快语的女子，但你应时而言，言不择口，必成祸害。”

“所作所为不容置喙，这倒是为难我了。婶婶丧命无处申冤，一个死了人再无人替她说句公道话，我做不来。”

童泰虎双眸微敛，手心里沁着冷汗，这被陛下赏赐免死免伤令牌的丫头胆子倒比天大，若将他的丑行参奏一本，岂不是骑虎难下？

“为了童氏族亲的颜面你该清楚如何选择，牵涉我的必关乎整个童氏一族，即便身为朝廷重臣的童尚书也脱离不了干系。”

童羽不语，冷冷而笑，若不是为了童忠卿和湘莲，她早就不在乎自己身体里还流有童氏一族的血，想想童氏一族有着童泰虎这样无羞无耻卑劣狠毒之人，不觉恶心至极。

咣！

一声惊雷猛然响起，震得屋堂内的童泰虎和族母两人心神不安，瞧着童羽似寒冬翘首盛开的梅傲然相对，薄唇如刃，怕再一张嘴，吐出的尽是锋利的刀子划得二人无处可避。

族母朝前走了两步，挺直脊背，扬声说道：“羽儿，怕现下不是纠结谁有过错的时候，婶婶尸骨未寒，还是处理了这桩丧事要紧。”

“事后，我绝不善罢甘休！”

童羽甩袖离去，疾步走到梧桐苑，细密的雨丝已经打湿了衣衫，从未有过的失意。阿奴闷声不吭地跟在身后，从未见小姐这般颓丧和伤心。

堂屋内，童泰虎一脸苍茫之色抬头望着缥缈的雨丝，暗沉的天色也将躁动不安的心抹上了暗色。他害死了郭氏，郭氏虽说是森森大院中的一个平凡女子，可她毕竟是儿媳，也是过世的德王的嫡长女。只要一份折子呈上，他便成为众人鄙视之人，罪不可恕，这样的境地压迫得他开始难以喘息，冷汗涔涔，汗湿衣背。

族母冷眼望着神色凝重的童泰虎，正声说道：“老爷，事到如今你可承认做的事不妥？你以为我不知道郭氏去山住院，你以为我不知道忠华洞房那夜房内发生什么事，你以为我年老眼花，会不清楚你胁迫郭氏做出有悖伦理之事？行将踏错一步，你便落得寸步难行。郭氏，她进入国公府便是德王器重我府，童忠华此生能有她作伴，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惜……哼，你为何不懂各种轻重，为一时之快酿成大错。”

“我的事还容不得你来教训，我只问你一句，郭氏为何疯癫？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族母看着童泰虎咄咄逼人的目光，知道他中意郭氏，否则根本就不会过问郭氏疯癫的原由。以前，哪个狐媚子悄无声息消失，童泰虎心知肚明，根本不追究下落，可郭氏的离世让他介怀不已，看来郭氏俨然不是儿媳那么简单。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郭氏疯癫是因我给的安息香里放里丹砂，燃烧后会产生什么，老爷你是清楚的。本来，这安息香不是用在郭氏房内，而是送往梧桐苑的，却不知阴差阳错被郭氏拿了去用，所以嗅了那么多水银毒不疯癫也会毙命。”

“好，你做得好啊！”

童泰虎气愤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人已离世，只有追悔莫及。

族母心里焦急如焚，府内出了这样的大事，先不想童羽这丫头如何不善罢甘休，德王府如今的德王爷和郭氏同父异母，即便和郭氏形同陌路，若知道郭氏含辱而死定不会轻饶国公府。

“走向暮年，期望国公府在你我辛勤把持下能维持它往昔尊荣，为何山雨欲来，大难临头？你若不贪念女色不纵欲过度，思虑下忠华的前途和国公府的将来为重，我如何会处处刁难你宠幸的女人，她们被送去鬼婆那里剥皮刮肉是活该，在你寻快乐的时候，我的快乐便是将踏上你床沿的女人送去折磨，听着她们鬼哭狼嚎，痛哭流涕，这便是我的快乐所在。难道国公府往昔的昌盛繁华不过是昙花一现，盛极必衰，只是时候来得太早，你我始料未及。”

“哼，国公府日渐衰落，若不是当年我忌惮你，没有三妻四妾成群便没有子嗣成群，这些年将精力都放在她们的身上不过是弥补当年的遗憾，却也没有一子生出。忠华，靠他不能改变国公府的境地，他是没有出息的。”

族母听得这话，双眸圆睁，怒不可遏，她怎成了国公府无法繁荣昌盛的罪人了？

“这么说，你是在责怪我没有多生几个中用的孩儿？你老不知羞，纵情过度，难道是我作孽吗？你说忠华没有出息，你动不动打压他，为了郭氏从未给忠华好脸色看，他含泪带辱如何有出息？你啊你，骑在儿媳的身上施暴，还对着儿子叫嚣无能，这天底下有哪个儿子受得住这份屈辱？”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你老实说娟丫头和琪丫头究竟是你的还是忠华的？忠华可怜，得了难以启齿之症，怎可能和郭氏生下这两个丫头。这两丫头是你和郭氏所生，郭氏未说，忠华未说，你也未说，就以为我会不知道？御医都瞧过，连声叹息，忠华断断不可能有子嗣，我当时就纳闷了，细细想来，这府内除了忠华敢碰郭氏还有谁敢动她，除了你再无他人。”

童泰虎脸色愈发难堪，心底隐秘之事被掏出，到底挂不住脸面。

“哼，不耻之事被你知道又如何？要不是你生了忠华再无生养能力，这国公府哪会这般人丁稀少，以至于撑起国公府脸面的人都没有。”

族母冷冷在笑，“国公府衰落岂是我无法生养所致，分明就是你荒淫无道，搅得整个国公府乌烟瘴气，人心涣散。”

“你住口！”

童泰虎愤怒地从轮椅车上忍痛站起身，抽出一柄长剑直刺族母咽喉。两目怒对，火花四起，一时堂内鸦雀无声，一旁贴身伺候的小厮和嬷嬷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老爷，你还嫌府内闹得不够？看看现下最得意的人是你还是我，怕是梧桐苑的那位，你有没有意识从她踏入国公府，府内便鸡犬不宁，一刻不得安宁？”

童泰虎沉思片刻，再将剑收起，两道浓眉间蹙紧，一丝冷冽的杀机浮现。

“若不是她，或许这国公府还维持着现有的安宁模样。”

“现在要紧的将郭氏的丧事办妥，德王府那里好好宽慰，丧事了结便好好治治这个丫头。若再不打压她，她便抓着国公府欺辱郭氏的把柄骑在我们的头上耀武扬威，我们便寸步难行。”

“她的事，以后你不要插手，老夫一定会好好给点颜色瞧瞧。”

族母凄然而笑，眸中毒辣的光芒闪现，缓缓说道：“哼，我倒希望她成为下一个郭氏，含辱苟活，生不如死！”

童泰虎略有犹豫，但很快脸上浮现果断而决然的杀机，郭氏的离世一定要让童羽这贱人作伴，郭氏的屈辱必有人相继承受。眸光一转，瞧着年老色衰的族母，当年若不是忌惮她娘家势力不敢纳妾，膝下怎只有童忠华这一个窝囊儿子，即便欺辱郭氏生有娟丫头和琪丫头，可远远不够国公府日后繁华的延续。倒是羡慕短命的上云郡郡守，丧妻便有了娶妻的理由，他是否也需找个年轻貌美的继妻来绵延子嗣，继续昔日的繁华呢？

过去，这样的念头只有一瞬，今日郭氏一死，这样念头不知为何缠绕心头像紧箍咒般无法打消。

族母窥探不到童泰虎心里的念头，只期许着府内的丧事匆忙办完等着收拾童羽这个小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