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
男人躺着,女人坐着,孩子睡着。
是一家三口,却又不是一家三口。
阮娘有一种离婚打官司在法庭上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感觉,只不过是少了宣判的法官,但每个人都在努力争取获得最大的权益。
可林兆和却觉得自己是在跟阮娘谈心,一会儿问:“你对陈国知道的多么?”一会儿又轻声细语:“东苑的东西,我随后打发人都给你送过去,衣裳首饰是你的,旁人也用不了,另外那些赏赐大部分都是宫里赏下来的,你不要反倒不好……”
又道:“陈国在北边,比大燕要冷,你这么多年在燕生活,恐怕已经习惯了这边的气候,再过去,说不定要适应一阵子,我听他们说,若是不舒服,可以带着些这边的泥土,到了陈国之后,洒在睡觉的屋里……”
林兆和温柔又殷勤,他的话,阮娘有的听了进去,有的则完全没有入耳。
他再温存再善意殷切,在她眼中,也不过是诱哄小白兔的大灰狼。
所以,当他又殷殷的唤她“阮娘”的时候,她立即回神,防备的道:“干嘛?”
林兆和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落寞跟伤心:“阮娘,我明知不可能,可是还想问问,你要如何才能回到我身边?”如果时光能够流转,他一定不再那么顾忌面子里子,一定不虚与委蛇的去做那些顾全大局的事。
阮娘看了他一眼,被他的话说的心烦意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淡的开口:“譬如一坨屎跟一碟菜在你跟前,你要如何弃菜而****?”
这话真狠。
林兆和在心口吞了一口老血,他很想怼一句:“你要是能回来,我就吃。”但是,说容易,做难做。
林兆和不说死心,但心酸心痛是难免的了。
怪就怪以前他太自信,总觉得没有解不开的结,而且,他说了不要其他女人,就再没有碰过别人,就连在西楚,随身带的丫头们也赏了人,并没有收用。
他觉得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然而实际上却是羊出了羊圈便生了野性,再也不肯回去了。
总而言之,把盛王府比喻成一坨屎,林兆和心塞可想而知。
现在他直接觉得阮娘说的那坨屎就蒙在他的心头,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接下来,他就不再说话。
见他脸色难看,阮娘心里觉得自己说的过分了,当然她并非犹豫,只是觉得自己这个比喻有点过分。
可她不说些狠话,就要听着林兆和在这里嘀嘀咕咕磨磨唧唧的,像蚊子苍蝇一样,扰得人心烦意乱。
就在两个人都沉默无语的时候,外头响起陈雾的声音:“阿姐,旋之缘之回来了。”
阮娘有点纳闷:“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不过她还是打算起身,出去看看,一起身才发现林兆和手里还抓着她的衣角。
林兆和被发现,也丝毫没有脸红,就面无表情的松开手。
阮娘这才抱着孩子到了外头。
等她看到白总管,田妈妈,阿兰小楠的时候大吃一惊,再看到一个带了帷帽包裹的跟粽子一样的胖女人,眼睛都瞪大了:“秋紫?”这个时候能被刘青河扶着的,除了秋紫她也想不出别人来了。
秋紫一见她就哭着奔了过来:“姨娘,你怎么这么狠心!”
她一哭,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阮娘这才发现原来她竟然将孩子也带了出来,没等阮娘出声安慰,怀里晟哥儿听见哭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阮娘也泪眼朦胧了。
帐子里头的林兆和听见她的哭声,心中涩涩,又是觉得她狠心,又是心疼了她……,可自己心里也是矛盾重重……
明明应该怪她,可又偏偏一点也怪不起来,只能自己对于此事竟然无能为力。
阮娘跟秋紫一流泪,其他诸如阿兰小楠等人也是眼泪汪汪。
女眷们这样,叫在后头归置行李的白总管见了心里一个咯噔,大声的喊成风成云:“王爷怎么样了?”
又骂成云:“你管着做什么去了?让王爷以身涉险,王爷若是有个好歹,你死一万次也没用!”
显然这是心疼王爷乃至于指桑骂槐了。
成云估摸着王爷的心思,觉得他们这些人要紧的不是此时火上浇油,而是跟陈雾阮娘处好关系,以图后续,就连忙对白总管道:“王爷没有大碍,只是眼下最好不要轻易挪动,现在在帐子里头。”
白总管就大步往帐子那边跑了过去。
成云颇为无力的看了他的背影,然后问成风:“你没有告诉他王爷是自己捅的自己?”
成风撇嘴:“说了,但是他不信。”
两个人的话没说完,帐子里头就响起白总管震天的哭声:“王爷,我的王爷啊,您这是何苦啊!就为了……,不值啊!”
成云都不敢看阮娘跟陈雾的脸色。
不过白总管这样一哭,倒是把阮娘的眼泪给哭回去了。她吸了吸鼻子,拉着秋紫的手道:“夜里冷,咱们进帐子说话。”说着看了看成风等人先前搭的那个帐子,直接道:“咱们去那边。”
秋紫还有些犹豫:“姨娘,我去拜见一下王爷吧?”
“不用,他现在躺在地上,你怎么拜,也是比他高,他不一定愿意见你。”阮娘说着就拉着她走,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咱们过去说话,我有事要交待你。”
她一走,林兆和帐子外头的人呼啦走了一大片。阿兰小楠在伺候人上到底比旋之缘之要得力,一个忙着找尿布,一个忙着叫乳娘,又安置了矮榻小几在帐子里头。不一会儿成风搭起来的帐子就成了富贵乡。
阮娘握着秋紫的手搓了搓道:“幸好没有太凉,你还在月子里头,怎么这么任性。”秋紫的孩子是早产,本来应该好好在月子里头补足,这一吹风,阮娘都替她焦心了:“早知道我就不叫刘青河出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说得秋紫眼泪流:“姨娘还说我,你那么狠心,我当时一听,就恨不能跟着你一起走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