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跪下的时候,人群就安静了下来,他们那句“见过圣女”一出口,人群为之一静,而后众人竟然齐声:“圣女!”
却是带着悲音。
陈郡转身往后一看,众人皆跪。
她站在天地之间,陡然发觉,大圣僧的担子不知何时竟然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她不再是一个人,她还承接着上千万人的信仰。
可是她没有大圣僧的佛光,没法用佛法普度众生。
她,就是一个人。
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迈去,底下众人俯跪,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某个人的肩头。
千华山有宝塔云台,随着山势蜿蜒盘旋,她一步步走,守山人指引之下,很快就见到了大圣僧遗容。
面容祥和,宛若浅眠。
有人跪在她脚下:“尊师留话,请圣女于后日封洞。”
陈郡仍旧不语,转身看着山下,雪后天空澄澈,一望千万里,白茫茫似在为这位圣僧致哀。
她突然想起去年大圣僧刚从燕国回来,送了她生辰礼物,她说不要,他便道以后不给她准备生辰礼物了。
这么一想,却忍不住回身再去看他,想问一句是不是那时他便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圆寂?
可惜他再也不能回答她任何疑问。
风簌簌的吹来,她眼角的泪落地成冰。
三千红尘之中,亦师亦友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
殊不知,她看九州如素景,千华山脚下众人看她亦如神仙中人。
祥云缭绕,遮掩了云台,如梦如幻,她垂手而立,衣带生风,眉眼氤氲,宛若飞仙。
人皆以为仙,唯宋氏担忧不已,刚要上前,被镇国公按住。
宋氏道:“你不知道,她……,才受了惊吓……”人人以仙为尊为美,她却知道自己的闺女只想做个凡人。
镇国公叹息:“大圣僧没了,以后这担子势必要她挑起来,否则陈国不用等他国入侵,就要先内乱起来……”
宋氏浑身一震,抬眼望向云台之上。
风吹云移,露出陈郡身后存放大圣僧遗容的洞口,须臾之间,只见那洞内突然放出万丈霞光。
众人惊呼,却又见那霞光嗖得收敛,最后射入陈郡背心。
陈郡迎着众人,未见霞光,只听众人惊呼,而后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而后迅速蔓延至全身,浑身血液急速流动,她忍不住往前踉跄一步,眼见母亲脸色苍白,未免她担忧,才勉强撑住,不过脸上也早已失去颜色。
宋氏这次终于挣脱镇国公拉扯,提起裙摆就往上跑。
陈郡下了几步台阶,再往后看,见一灰衣白发老者仍旧俯跪在地,顿了顿道:“大圣僧可有其他交待?”
老者道:“回圣女,并无其他话语。”
陈郡唇角紧紧抿住,想了想到:“既然后日封洞,那便让百姓们上来瞻仰大圣僧遗容吧。”
老者沉声应道:“尊圣女令。”
陈郡方才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迎着宋氏担忧的眸子,她含笑唤了一声阿娘,却随即觉得眉心剧痛,眼前无数白光如针芒刺入,痛得她来不及说更多便晕了过去。
陈郡再醒来,耳边尽是哭声,她微惊,起身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镇国公府的正院厢房。如烟绡帐重重垂落,屋里院里无人,她一下子怔住,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掀开帐子,而后俯身穿鞋,再走路却觉得身体仿佛轻了五分,只是身子轻了,却不像大病初愈的那种虚脱,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神清气爽的感觉。
出了门,那哭声更明显,她只觉心痛,急忙往外奔去,却见原本的院外空地已经搭起了灵堂,宋嘉苒一身孝服正跪在一只火盆旁哭泣。
陈郡踉跄着过去,宋嘉苒看到她,连忙起身,眼中泪水不断:“妹妹,皇上驾崩了!”
陈郡身形一晃,吃力的开口:“爹娘跟哥哥他们?”
宋嘉苒用帕子擦了泪,哽咽着道:“都已经进宫了,皇后娘娘传了旨意下来,叫各家独自祭祀,我留在家中,正好也守着你。”说道这里她一顿,拿下帕子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陈郡摇了摇头,她往前两步,跪坐在火盆旁的蒲团之上,看着上首桌案上烟雾缭绕的先皇牌位,先叩行大礼。
等拜祭完毕,她身上已经又出了一重汗,声音倦怠已极:“嫂嫂,我睡了多久?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这些日子的影像走马灯似的落在眼前,她只记挂着大圣僧的临终交待,怕自己误了事。
宋嘉苒道:“你是昨天傍晚被爹娘带回来的,今儿是正月十七。”
陈郡又问:“皇上他?”
宋嘉苒长吸一口气,忍住抽泣声道:“皇上是昨天下午申初驾崩的。”
陈郡点点头,宋嘉苒将盛着纸钱的筐子放到两个人中间,姑嫂两个便继续往火盆中添起纸钱来。
等入了夜,宋氏等人才回来,陈郡自然上前伺候。
宋氏在宫里跪拜,熬了身子,下车不免恍惚,陈郡正好近前,一下子将她抱住,众人都吓了一跳,镇国公顾不上疑惑闺女怎么突然有了力气,连忙问宋氏:“你怎么了吧?”
宋氏勉强笑道:“无事,就是刚才脚下一滑,这就好了。”说着就转头打量陈郡。
陈郡扶着她的胳膊:“阿娘慢一点。”
宋氏倒是有些吃惊了,从前她只觉得闺女行动灵活,但因为从小娇养,论起麻利来是跟旋之缘之这等有天资的好苗子没得比的,可今日陈郡的一抱一扶,却让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倚靠,而不用担心陈郡扶不住。
到了屋里,她终于忍不住抓了她的手问:“你几时醒来的,还好吗?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昨儿怎么就晕了?”
陈郡道:“是晌午那会儿醒来的,醒了就好了。昨儿只觉得剧痛,可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宋氏还是不放心的打量她,倒是镇国公在一旁难得说了句:“我看阮阮倒是好些了,看着也添了精气神。”
这话宋氏爱听,忙不迭的点头。
一会儿仆妇送上粥饭过来,陈郡看了一眼便道:“不知道爹娘跟哥哥弟弟们有没有吃饭,便略预备了一些。”
宋氏等人虽然在宫里用过了,可那种情况下,也不过是略吃一两口罢了,要是真没头没脸的吃饱,才是失礼。宫里也知道贵人们都用的不多,因此拿顶饿的上,都是肥腻的不行,真叫好人吃一口也吃不下去的那种。此时看见家里稀粥小菜倒是又上来胃口,也不虚客气,各自都用了些。
饭桌上正好把明日的布置都说了,宋氏等人是依旧要去宫中的,宋氏要陪着皇后娘娘跟几位公主,陈晨等人要跟着太子。
镇国公便道:“让陈雾跟阮阮一起去千华山,太子那里我亲自去说。”
宋氏点头,陈郡也不吹牛说自己一个人能成的话,一切都服从安排,只是皇上这病来的快且急,她心里疑惑不解,又不知该不该问,竟然一时也没了话说。
只是干坐着,却又忍不住想起大圣僧来,牵引的心头又是一痛,险些落了眼泪。
陈郡虽然竭力要自己镇定,但这种事牵扯到内心感情,又岂是真能镇定下来的?
还是镇国公看着众人神情萎靡,安慰了一句:“大圣僧圆寂,诸德圆满、诸恶寂灭,我们该高兴才是。皇上……,是陈年旧疾了,外头看着硬朗,其实内里早已操劳过甚,说句不敬的话,如此这般去了,方才能真正的安歇……”
宋氏点头:“你们阿爹说的对,大家还要齐心协力,打点起精神来。”她说着看了一眼镇国公,声音低了几分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是否早日登基?”
“此事先皇在时已经交待了朝臣,恐怕也就这几日功夫。毕竟还要往各国报丧……”